第 14 章

    时过晌午,天边忽有乌云堆卷,堪把天空遮严,似要下起大暴雨,正因如此,雨下的前夕闷热得很。

    房间的亮度因此骤降,因为纸张有限,且不好大挥笔墨,顾弦歌的笔记都写得密密麻麻。在这昏暗的环境中,这些笔记看得她本人一阵目眩。但大白天的,她又不想点灯,想着这时间顾爹不在,柳氏在睡午觉,下人也不会过问她的时候,便让末香把窗支起。

    借着窗外的光亮,顾弦歌继续低头看笔记。

    这段日子来,她已前前后后翻过二十来本底本,虽然已能分辨出《紫苏》的弊端是人物刻画不够深刻,主旨立意不明,某些情节处理得比较生硬等。

    但是找出了问题之后怎么修改就成了此刻最头疼的问题。因为不知道怎么修改为好,所以看到一些好的情节就忍不住想按照这个套路加到《紫苏》里面。

    诸如,《》的一场斗法戏写得峰回路转,精彩至极,顾弦歌就会想紫苏也需要几场这样的拳拳到肉的激烈冲突。

    又或在《》里,男主角和女主角的苦情戏,女主角字字带血,句句诛心,女主的形象当即就立了起来,若紫苏也以此刻画,她的形象定会更深刻。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这再好也是别人的情节,如果她把这些好的情节强加到自己的话本上,那它就会完全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色彩。

    如同一个什么颜色都有的调色盘一般,其中将永远找不准它的主色调。说严重一些,便属抄袭了。

    顾弦歌本来还没完全病愈,身体乏力,这么一激烈的思考,脑袋更是一片混沌。她泄气地叹了一声,把读书笔记合上后,便拿出新借的话本继续看。既然还没想到怎么改,那就先不想,先继续读读别的话本。

    读话本除了可以寻找灵感,还能提升自身的文墨。

    自打看了这些底本后,她的文墨水平比之前好多了,砌词造句也不像以前那么死板,果然多看看好的文墨,就算不知其意也知怎写。

    她正看得入神,全然没有察觉那十丈不近西厢的人,忽然走近窗前,低低道,“看来阎王不愿收你这猴娃。”

    若用贱一点的语句翻译一下便是:哟,你还没死呢。

    裴如珩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目光,顾弦歌只穿着一件家常短褙,外批一件粉色花团纹兔绒披风,头发也只简单绾起,一副憔悴病容尽显。但这已比前些时日好多了,至少脸色不再枯白得像鬼一般。

    看来她确实有好好将养着,没有胡来。

    顾弦歌猝不及防地被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一抬头便对上裴如珩平静无波的目光。她强压着想撕烂他的毒嘴的冲动,干笑几声来掩饰自己出糗的尴尬,“敢问表兄可知人吓人会吓死人?”

    这混蛋怎地走路没有声响!

    她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冷嘲道,“弦歌只怕不赶紧好起来,等下二表兄一个不高兴把这些底本都烧了,我便无法继续瞻仰这些写本高人之风采了。唔,不知今日刮了何风,竟把二表兄刮到西厢这边来了。”

    她才不信这魔鬼裴如珩这般有心,会特地过来关心她!

    裴如珩转过头来,却没有看她,只是把目光投向桌案上那写满笔记的抄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从瓦舍回来后,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他并不关心这表妹病好没好,甚至其余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你到底为何如此坚持?”

    顾弦歌对他这没头没尾的一问愣了一愣,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写话本的事。但她不大打算多说,便敷衍道,“这事表妹自有分寸,不劳二表兄费心。”

    裴如珩对她敷衍的话充耳不闻,反倒转个身来,逼视她,他的声音却比方才阴沉了不少,“你明明不需要这般拼命也能活得很好,你又何必如此?”

    顾弦歌被他那锐利的目光唬了一跳,认识他这么多天,第一次见他这副表情,这二表兄今日怎么如此反常?平时眼尾也不看一下她,现在却来跟她说东道西?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眼神唬到,她下意识老实了起来,说话还有些口吃,“妹,妹妹之所以这般坚持,自然是因为兴趣所致。”

    “可你曾想过,被你爹知道此事,会如何?他定会把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尽数毁掉,即便如此,你也不惜继续么?”

    (男主联想自己以前,觉得她这么努力,将来可能白费,何苦?甚至会质疑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拼命)

    看见一个在步自己后尘的人,会说什么?

    倘若将来她写的话本扬名了,被周遭的人知道她是话本作者,又会怎样看待她?还有她的父亲和母亲又会怎么想她?

    这明明是一件毫无希冀之事,她为何不放弃?

    裴如珩越想越不明白,简直觉得这个表妹荒谬得不可思议。

    顾弦歌想了想,忽然问道“二表兄相信天命难为么?”

    她见裴如珩点了点头,便揶揄轻笑,“妹妹也信啊。上天若真要跟我们开玩笑,我们都玩不起的。”

    想想她好端端地在现世活了二十几年,却在某一天撞见了一个在巷子处猥/亵幼/童的变/态,撞见这种事,她当即义不容辞地上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虽然成功帮那幼童逃跑了,但就因为这样她被恼羞成怒的凶徒刺了一刀,她这一生便完了,还莫名起来地穿到了这个朝代。

    “对于写话本这事来说,爹爹于我便是不可违的天命,他的反对是必然的,说不定明儿他便知晓了这事,然后他一怒之下把我赶出门。又或者会发生比这更不妙之事。这些糟事若真真发生了,我便认命了。但在此之前,弦歌是绝不认命的!”因为在她认命那一刻,就代表这一次她又输了。

    裴如珩难以掩饰眸中的惊愕,只怔怔地看着她。之前他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眼前这人和以前所认识的表妹当真不是同一人。

    这若换做以前那怯弱的顾弦歌,别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就连那叛逆的心也是不可有有的。

    犹记得他以前仍住在汴京的时候,这表妹会时不时做一些物事与他,来去不过那几样,或是香囊、或是扇套、又或是鞋子等等。

    这送来送去,表面上是表亲妹妹对表兄的孝敬之意,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表妹对他动了别的心思。

    他作为当事人又何尝不知道?这表妹虽然怯弱,但也叫一个温和贤淑。但他就是对她无感,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她只会唯唯诺诺地应着。

    试想无论你说什么,对方只会说:“极是”,两人又如何聊得下去?

    这点哪怕是与厌恶读书的顾少瑾想必,也比她好些。

    落花有意,但流水无情,既然如此他何必耽误别人?他甚至怕顾弦歌听不懂暗示,便直言对她说:“自己此生只认她这个好妹妹,除此别无他意。”

    顾弦歌听完这话当晚就哭得个死去活来,从此再不敢打搅裴如珩,哪怕是见着他,也会因为尴尬而躲得远远的。

    这若换作现在那个连顾爹也不怕的顾弦歌,还会怕他么?恐怕会换着各种鬼点子来缠着他罢。

    顾弦歌见裴如珩好似神思好似云游在外,并不打算再言语,便把脸凑上前,“关心”道,“二表兄就不必为表妹的事伤神了,您若是得闲便多歇息歇息,对您的手伤有益。”

    话落,朝裴如珩做了鬼脸之后,便立马把窗关上。

    可她关窗时,忘了自己凑上前的脸,一不小心就让纸窗撞上了鼻子。裴如珩站在原处,只听得屋里传来顾弦歌的一阵鬼哭狼嚎。

    裴如珩:……

    真是个蠢人。

    不过这么一来,裴如珩便知道了自己为何想来确认顾弦歌的决心。

    “难得表妹有这般觉悟,为兄甚是佩服。我若肯教你写话本,你可愿意学?”

    裴如珩的声音因隔着纸窗而显得有些缥缈,让人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见屋里没有动静,他便道,“原来表妹不乐意,那为兄便不叨扰了。”

    说完,他已迈着脚步离开。

    顾弦歌听见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禁慌忙地重新支开窗子,可这一支窗,裴如珩倒没见着,而却见着一只黑黢黢的鸟突然倏忽撞来,并朝她张嘴扯嗓。她冷不丁地被这死八哥吓得跌倒在地上。

    啊啊啊!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死裴如珩已经够坏了,没想到他养的鸟儿更坏!竟然故意来吓她!她可是个病人!能不能拿出对病人应有的态度来!

    这两个魔鬼!

    顾弦歌怒不可遏,正要伸爪去掐那只死鸟,正值此时,裴如珩刚好扭过头来了,她只得忿忿然罢手,然后换上一双闪着无比崇拜的星光的眸子,对对方道,“若得二表兄的慷慨赐教,这真是表妹三世修来的福气,表妹先在此谢过了!”

    裴如珩微微一笑,“很好。”

    这是他头一回露出这般笑容,顾弦歌不禁有些看痴了。这分明是一抹绝尘般的微笑,但为何她却觉得这抹微笑透着一丝寒意?

    然而,这并不是顾弦歌的错觉。

    裴如珩之所以想来确认她的决心,不过是因为恶趣味的他想看这出戏若演下去会怎样,他更想看这表妹到了认命那一刻又会是怎么一副光景。

    不知为何,当遇见与自己相反的人时,他就忍不住欺负之。

    阑:小伙子,听阑姨一句劝,小心玩出火!

    珩:呵呵。

    阑:呵呵,等再过十几章,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和善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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