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今日一早,整个顾宅的女使们便为端午忙活了起来。

    在古代礼俗中,五月被视为恶月,而五月初五更是恶月之中最恶的一天。

    所以每逢端午,各家各户都会在门前贴上天师的画像,或在屋中的门、墙上贴上用红纸剪成的五毒,又或在窗上挂上艾菖,以便驱邪。

    顾弦歌自然不信什么恶月恶日,不过她也没见过这样的端午习俗,倒觉有趣。毕竟现代有很多节日习俗早已随着历史变迁而消失,她很少过这么有气氛的端午。

    除了这些,一家大小今早起来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浴兰”。其实就是用放了蒸煮过的香兰草的水沐浴。

    浴兰过后,末香便替顾弦歌换上一件浅绿衣裳,再系上一个绣了五彩花蝶的香包,顾弦歌见状,不禁奇道,“这香包是从何而来?我前几日可没绣这……”

    她作为顾家小娘子,本该在端午前替全家人绣香包,但奈何自己着实不是做女红的料,绣了半天只绣了一个柳不似柳,花不像花的香包,柳氏以为她病没好全,便不再让她绣下去。

    但顾弦歌却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这香包虽然做工不太好,但也算是有特色!她偏要在今日把它戴在身上!却不料此时竟多了另一个彩蝶香包。

    难道是柳氏绣的?

    “这是丁小娘子送来的,我听抚绿姑姑说,丁小娘子知道你病未痊愈,不适宜做这些劳神之物,便特地给咱家做了一些,丁小娘子真是有心呢。”末香边说着,已替顾弦歌梳了个双环髻,并在她的发髻上别了个用艾叶做成的石榴花。

    “姐姐是极好的!”顾弦歌感激一笑,她心里清楚丁芷汐定是知道她平日忙于写底本,而疏于绣工,便帮她绣了这些香包。

    ……

    “公子,今日是端午,柳夫人送来了香包,我这便替你系上?”子寻拿着香包进来,却见裴如珩在看书,便先出言相询。

    裴如珩简单看了一眼那香包,但见其上绣的是衔尾双鲤,那每一丝每一线都绣得密合无缝,可见绣工了得。

    “不是弦歌绣的?”

    “这是丁小娘子绣了送来的。”子寻看着手中的香包,不禁赞道,“丁小娘子可真厉害,把这鲤鱼绣得活似生的一般。”

    他见裴如珩把目光放回书中,全然没有起身之意,奇道,“公子不系这香包么?今日可是端午。”

    “不必,你若是喜欢便拿去。”

    子寻无奈,他已经有一个香包了,倒真不必再添一个。当下只好把香包放到裴如珩的衣笼中,充当熏香之用。

    正值此时,外头有个女使喊他们过去用中饭。

    今日中饭吃的是有松栗为陷的九子粽,还有五色白团和酿梅。柳氏还少有的陪顾爹喝上几杯雄黄酒。

    一个粽子刚下肚,顾少瑾便嚷着要去金明池看赛龙舟。顾爹见他平时学习像死猪一样轰都轰不动,但一说到去顽就这么积极,不禁有些恼火,但大过节的又不想动气,只冷哼一声不说话。

    顾少瑾见有机可乘,便马上鼓足劲儿道,“这大过节的,外头可热闹呢,姊姊定然也想去看看!”

    他素来知道自己的爹妈不喜凑这种热闹,又知姊姊今日想出门,便顺道借她来说项。

    顾少瑾为了展现自己是有用功学习,绞尽脑汁地想了几个成语凑进去,“那赛龙舟真真精彩绝伦!气势磅礴!万箭齐发!”

    顾爹闻言没好气一笑,“还万箭齐发!我看你这孽障还能胡谄出什么词来?”

    顾少瑾自知弄巧成拙,立时泄气地撇了撇嘴。顾弦歌忙笑着打圆场,“爹爹您也别取笑少瑾了,他以前能说出多少这种话来?现在倒能说出这么些个,不就是长进了?况且,少瑾也是知我想去凑热闹,才替我说的。”

    柳氏也帮忙劝着,“老爷,大过节的,便随他们去顽吧,左不过半天的事而已。”

    两母女双管齐下地劝着,顾爹早已服软,便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过外头人多,你们可小心些。”说着,对着顾少瑾严厉道,“你可要看紧你姊姊,莫要让她磕伤了!”

    顾少瑾猛拍胸脯,做了十足的保证。

    “子寻你可想看赛龙舟?”一直不语的裴如珩忽然问了句。

    然而子寻本是喜静不喜闹的人,自然对赛龙舟不甚感兴趣。他正要拒绝,却瞥见了裴如珩那不怒自威的凌厉目光,惊得他马上把嘴里话嚼碎吞掉。

    然后吃吃道,“……想……”

    “那便去吧。”

    顾爹见裴如珩和子寻愿虽自己那孽障和闺女去,自然更加放心了,而且子寻会武功,更不怕弦歌会有何闪失。

    相比之下,柳氏倒没看出这些,她只觉自己这侄子好像有些反常?据她所知,如珩和子寻都是喜静之人,却莫名其妙地问他想不想去看赛龙舟?而且他自己还应允了一同去,莫非……?

    她细思慢想后,略有所悟,便不禁微微莞尔。

    (要不要加人文环境描写?)

    四人一出门,顾少瑾就恨不得把自己绑在马儿上,然后飞驰去金明池。他知道姊姊和二表兄今日出门是有正经事办,便没打算拉上他们。

    只是,他不懂那一向不喜凑这种热闹的子寻,为何突然来了兴致?当下也懒得问缘由,便扯着他跑走,四人就此分开。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弦歌好像看到子寻流下了一行委屈的泪水?

    不过那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想着马上就可以把《紫苏》投出去,顾弦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一试自己的深浅。

    她心中越是兴奋,神经就越是紧张,生怕走在路上时,一个不留神便弄丢了《紫苏》的底本。于是她时不时就会摸摸衣兜,确认那底本真的带上了才放心下来。

    裴如珩见她如此,便道,“那衣兜都快被你摸穿了。”

    顾弦歌本想反击,但想到这底本买卖还要靠这个人带路,便啥也不说,只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裴如珩并不生气,却忽然转了话锋,“你……当真喜欢《紫苏》?”

    顾弦歌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了一怔,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当然。”

    “那便好。”裴如珩不再多说,只管信步走着。

    此时顾弦歌才看到,裴如珩竟没系那应节香包,于是奇道,“二表兄,你为何没系着香包?可是出门时掉了?”

    “无妨。”

    顾弦歌虽第一次这么过端午,但见不管家里还是街上,不管男女老少的腰前皆晃着一个用五彩丝线绣的香包,便觉这香包除了平日的驱虫作用,应该还带了祝福或辟邪的意味。

    这大过节的,人人都挂着个香包,却唯独他没有,总有种他被世间排除的感觉,一如他那仿似与世相斥的寡淡性子一般。

    她曾经听那些多舌女使说过,自从裴如珩手负伤后,他爹便没再怎么搭理他,且他生母又去得早,那二姨妈更不用说待他如何,总之肯定好不到那里去,否则怎么会“寄住”在顾家?

    这种不被父母正视而孤独寂寞的滋味(扣回女主现世),她十分明白。

    当下难得同情起了这个魔鬼,便把自己的香包摘下来,递给他,“喏,我的这个给你罢。今日端午节庆,该怎么过便怎么过嘛。”

    裴如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猴娃怎地突然这么大方?明明平时吃她一块糕点,她都要吼天抢地半日。

    “那你呢?”

    顾弦歌毫不在意地嘻嘻一笑,随后把身子转到另一边,露出另一个绣工拙劣,绣了不知何物的香包。

    “我还有这个!”

    裴如珩先是一愣,然后毫不客气地把那个丑陋的香包摘了下来,“你绣的。”

    顾弦歌被他那“粗鲁”的行为气得几乎要跳起,“敢问二表兄可知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裴如珩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你方才不是说要给我一个么?”

    顾弦歌激动地晃了晃手中的香包,“我说给的可是这个!是这个!不是那个!那个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裴如珩赞同点头,“独一无二……丑。”

    顾弦歌嘴角抽了抽,她原以为裴如珩一眼相中了她绣的香包,是因为他懂得欣赏自己的艺术佳作,谁料竟然完全不是!

    顾弦歌好几次伸手去把那香包抢回来,但都被裴如珩巧妙地闪过。她气喘吁吁地想,这人为何手有伤还这般灵活?

    既然抢不过他,那智取好了,她换了张可怜兮兮的嘴脸,“二表兄,你看我手上这个香包多好看,我绣的那个着实丑得羞于见人,怎好让你戴在身上?我还是跟你换个吧?”

    “据说越丑的东西越是能辟邪,甚好。”裴如珩一口拒绝。

    顾弦歌再次被这只魔鬼大败!只能欲哭无泪地猫在角落画圈圈。裴如珩见她这个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但却毫无愧疚之心。

    当下光明正大把那香包紧紧地系到腰间,并确保它不会掉了,才愿松手。

    “弦歌,你蹲在这做什么?”只听一把温柔软绵的声音吹进顾弦歌的耳朵。

    她闻声望去,眼前一人正是她的大表姐丁芷汐,她走近才瞧见了裴如珩,便朝他稍一施礼。

    顾弦歌问,“姐姐,这外头人多,怎么只有你一个?二表姐和姨母姨丈呢?”

    丁芷汐掩嘴一笑,“他们都说外头人多,懒得出门,我本想以置物的名义出来看看赛龙舟,可那边着实太多人,我根本挤不进去,只好作罢。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竟碰到了你们。”

    顾弦歌见她手里果然拿着一包东西,好奇问道,“那姐姐买了什么物什?”

    丁芷汐苦笑,“我还能买得到什么,不过是几件白糖糕而已。”

    顾弦歌一听马上馋了,她虽一言未出,但丁芷汐早已看穿她的心思,笑道,“那白糖糕可不是用来给妹妹盯着看的,你若是饿了便吃吧。这也是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等会儿再买便好。”说着,已经打开包装,递向顾弦歌。

    “多谢姐姐!等会儿你再买时,钱算我的!”

    顾弦歌双眼闪着星光,拿起一块刚要吃,便听到裴如珩小声说了句,“猪。”

    顾弦歌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说,险些咬到舌头,正要发作时,却被丁芷汐无意中打断,“那你们这是要去哪?那边可没有龙舟看哦。”

    边说边指了指他们原本走的方向。

    顾弦歌拍了拍自己的衣兜,“二表兄要带我去瓦子,寻个说书先生把《紫苏》投出去。”

    丁芷汐吓了一跳,原本顾弦歌写话本这事已经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她还溜去瓦子那龙蛇混杂之地?她当真不怕顾爹知道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就在她被惊得还没回神时,顾弦歌又道,“姐姐既然相遇一场,要不要随我们去逛逛瓦子啊?保准比龙舟还有趣!”

    丁芷汐大惊失色,她从未去过那种地方。

    而且大柳氏便是因为年轻时偷溜进瓦子,才认识了丁芷汐她爹,两人从此结下孽缘。

    所以大柳氏为了不让自己女儿重蹈覆辙,便时刻灌输给她们“未嫁小娘子绝不可去那乌烟瘴气之地”的思想。

    所以丁芷汐从小到大便对那个地方十分抗拒,但也不知是否因为越禁止越好奇,她其实曾好几次幻想自己溜进去的形景,不过最终还是不敢进去。

    不料,这胆儿肥得紧的表妹居然邀请她去瓦子溜达,一时间内心的抗拒和好奇相互抗衡,竟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三人身后又忽传来一把磁性十足的声音,“这是刮了什么风,竟把那过节从不出门的裴兄给刮出来了?”

    “今日有事。”裴如珩瞟了一眼蔡淞,毫不意外地,他不管走到哪,四周都有四个壮汉护着。

    顾弦歌见是蔡淞便向她施礼,然而那向来礼数周全的丁芷汐却呆滞地立在远处,像被定身一般。

    顾弦歌轻轻用手肘撞了撞她,她才回过神来,立即盯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向蔡淞施礼。

    蔡淞认出两人,也微笑作揖,然后小声对裴如珩说,“裴兄果真是福气之人,总有小娘子伴在身边。”

    裴如珩睨着他,平静道,“那都是我的妹妹。”

    蔡淞但笑不语,随后把目光落在,丁芷汐手上的那包白糖糕,喜道,“我出双份钱买你的白糖糕,如何?”

    白糖糕本是他的最爱,又正好肚子空虚,却没想到在这路上竟然遇上了。

    “不……不用……”丁芷汐几乎不敢抬眼去看蔡淞,更何况把话说利索。

    脑袋缺少某根神经蔡淞却不以为然,他身旁一名壮汉马上从一浮雕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一双竹筷,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蔡淞。

    他每次出门必自带餐具,从不用外面脚店茶馆的公用之物。不过他除了有极度洁癖,其实性格还是比较随性的。

    当下便毫不在意形象地当街夹起一块白糖糕吃了起来,这似乎与他平日那高贵的身份有些格格不入。

    一块下肚,只觉满齿留香,不住赞道,“果真好吃,可是你做的?”

    哪怕蔡淞的脸只是凑近了半片指甲的距离,却足以让丁芷汐双颊红如火烧,“不,不,不是……”

    蔡淞见她这样,不禁略感有趣地笑了一笑,“我不过好奇一问,你何必这般紧张?”

    丁芷汐被他这么一问,忽然间不知如何回答。呆滞了良久后,一片混沌的脑中竟前言不搭后语地蹦出了,“若公子喜欢吃,我下回便做上一些。”

    “你若能做得和这些一样好吃,不管你做多少,我通通向你买!”蔡淞直率一笑,那笑容在丁芷汐眼中彷如一抹灿烂的暖阳,直让她觉得光芒万丈得无法直视。

    蔡淞吃完白糖糕,便欲把手中的竹筷随意丢掉,那眉目间竟丝毫没有吝惜之情,因为这在他眼中看来,不过是粗使之物,远不及蔡府中的象牙筷子,故何足挂齿?是以每次出门都会带几双,吃一顿便扔一双。

    但家中并不宽裕的丁芷汐却并非如此,她心中那又惊又惜之情让她一时间忘记了面对意中人的羞涩之感,竟下意识把那双被弃置的竹筷夺了过来,“这筷子好端端的,做什么扔掉?若咱家像你这般浪费,光是买筷子便能买穷我们。你若不要,还不如送我得了。”

    这举动一出,丁芷汐才回过神来,顿觉自己逾越了,更是羞悔不堪,全然成了一具不懂说话的木雕。

    不料蔡淞不但没生气,反而赧然道,“小娘子说得有理,是我不该,竟没早些意识到这个问题,实在万分惭愧!不过这双竹筷已经脏了,你若是喜欢,我送一把新净的给你可好?”

    丁芷汐见他并未生气,心口悬着的巨石才重重放下,“不,不必了。这个,洗一下便好。”

    蔡淞见她这般吝惜,心里的惭愧之情更浓,便暗暗决定此后出门只带一双筷子。(说明一下,因为他从小养成这种习惯,毕竟一直这么有钱)

    而丁芷汐却觉得今日出门真是出得太对了!不仅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再次相遇,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甚至还得到了他用过的竹筷。

    这么一想,内心顿时被喜悦涌满,她不禁傻傻的无声笑着。

    这双竹筷她定要洗净后,好生珍藏起来!

    此时,旁边一个目睹了全程的卖瓜大婶,不由得暗暗感叹,“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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