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将沈泠冉拉回了教室。
“哎，新来的同学好像跟那谁坐一块儿哎。”
“我猜应该是老班想让孟神带带这新同学的物理。”
“要我说，就你们孟神那性子，带个屁！”
“要不要跟她说声别惹她那同桌啊，我怕她回头被孟檀那小白脸的样儿给骗了，外班不就有好多女生喜欢他吗？”
“嗯……”
沈泠冉：“……”
努力不去管那些，沈泠冉有点拘谨地放下书包，坐到了孟檀的边上，冲孟檀露出了一个笑。
沈泠冉匀净的圆脸看起来很柔软，笑的时候有一边脸颊还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像是一只很可爱的萨摩耶。
然而孟檀只是淡淡看了沈泠冉一眼，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还没收起这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沈泠冉就看到朱老师走到了她的桌前，特意压低声音道：“泠冉啊，孟檀同学的物理很好，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可以问问他哦，加油，你其他科那么好，物理一定能学好的，老师相信你！”
说罢，又冲她眨了眨眼。
沈泠冉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笑得比哭还难看。
下一节便是物理，敬业的课代表早早便将物理开学测试的卷子抱到了班里，然后光速分发了下去。
很快，物理王老师也踩着预备铃、抱着一沓书卷风风火火地进了班。
王老师被16班的同学们戏称为隔壁老王——人到中年的他长得矮胖，头上已然有了秃顶的趋势，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双眼睛虽小，却是公认的火眼金睛——现在踏上了讲台，正手持着全班的成绩单眉头紧皱。
沈泠冉知道，这眉多半是因为自己。
——毕竟自己卷子正大咧咧地摆在课桌上，上面用明晃晃的红字写着59。
沈泠冉瞥了一眼同桌的分数——100，和自己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她也能看见前桌的95，以及前桌同桌的89。
沈泠冉：……她严重怀疑他们考得不是同一张卷子。
讲台上的老王叹了口气，颇有点苦大仇深道：“这次是咱学校自己命题，虽然比高考难，但某些同学是不是暑假玩得太过了，咋考这分啊？”
显眼包皋元立即道：“冤枉啊老师，咱这暑假明明一直都在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有时间玩儿啊？”
老王瞅了皋元一眼，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略有些痛心疾首，“主要是咱这最后一名要努力了，比倒数第二低了二十来分，以一人之力把平均分拉低了整整1.5分……实在不行咱也可以不选物理啊，为什么非要折磨彼此呢？”
沈泠冉：……没有指名道姓，胜似指名道姓。
但老王没有再说什么，他呼噜了一把已然岌岌可危的头发，捞起讲台上的卷子就若无旁人地讲开了，“咱们就看这几道错的超过三人的题吧，首先是选择第8题，质量为M的小车静止在光滑的水平面上，小车上AB部分是半径为R的四分之一光滑弧面……”
然后，就在老王一次又一次一笔带过某个高二才学的概念的时候，沈泠冉有些绝望地趴在了桌子上，略带深沉地叹了口气。
偏生旁边的这群人竟然听得如痴如醉。
一直在做物理竞赛题的孟檀淡淡瞥了沈泠冉一眼，很浅地皱了下眉。
“来，老规矩，”老王终于从题目中抬起头，走向了讲桌上那筒用来抽人回答问题的名字竹签，随意挑了一个出来，“被抽到的同学讲一下对这道题常规解法的思考，有没有更简便的方法啊？”
这是一中的老习惯了——所有教室里都有竹筒，里面的竹签上有全班同学的名字。等老师提问的时候，就抽一根竹签，被抽中的要回答问题。
沈泠冉的竹签在昨天就加进去了。
沈泠冉：我连常规解法都不会，呔。
但是她表面上还是镇定的，完全看不出内心敲起了意识流的木鱼。
老王看着竹签上的名字怔住了，一瞬间面上的表情像是要当场表演飞升。
沈泠冉手已经凉得不行，手心全是冷汗，一瞬间心脏嘭嘭直跳。
“……沈泠冉。”
她噌地站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后面的椅子“哐当”一声向后侧倒去，被一直在做题的孟檀一下子捞住。
沈泠冉就这样和老王大眼瞪小眼，相看两无言。
沈泠冉：“……”
老王：“……”
刚捞住椅子的孟檀在这个时候淡定地站了起来，抬起头对上了王老师，语调清冷平淡：“我有点想法。”
沈泠冉猛地看向他：？他刚刚不是在做题，没有听课吗？
但下一刻，沈泠冉突然心领神会。
——这应该是他对那次淋雨撑伞事件的回复。
班里的同学和老王明显比沈泠冉还要惊讶。
嘈杂细密的交谈声渐起：
“我靠，这啥情况？”
“几乎从不搭理人的孟神这是在……帮人说话吗？？？”
“他俩之前认识吧？”
“不，我觉得是因为这题很特别！”
“？我横看竖看，都只有一道普通的题啊？还是说我境界太浅，无法领悟大佬的想法？”
“真是活久见……”
老王回过神，咳嗽了一声，语气中竟有了点期待，“那……那让你们孟神来讲一下吧，沈泠冉坐。”
孟檀垂睫，迈开步子走上讲台，从粉笔盒子里随意拿出了半根百分比，开始简要讲述起来。
他讲得易懂而清晰，声音清冽得像是溪流。
他鼻梁挺直，骨骼构架深刻立体，都显得有点冷。
像是北极冰川上折射的冷光。
这个人好像跟流言里的那个人不大一样。沈泠冉想。
“……草图大概是这样……”
孟檀一丝不苟地在黑板上用有点掉沫的粉笔画着草图，在上面刷刷写下苍劲有力的字体。
底下的同学哪里还有八卦的心思，一个个聚精会神得眼睛像灯泡。
孟檀很快讲完下台，逻辑清晰、思维直接，像是在讲数学而不是物理。
不少同学在兴奋讨论。
“我靠，不愧是孟神，这也太巨了……”
“哭了，同是搞物竞的，我感觉自己和他差了一个银河系。”
“我不明白孟神为什么有头发！我的顶部植被已经日渐稀疏成老王那样儿了……”
老王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狠狠瞪了说这话的同学一眼。
孟檀对大家灼灼的目光和外界的嘈杂恍若未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有些随意地坐下，翻开刚才的那本书继续刷刷解答他的物理竞赛题。
而这边，沈泠冉正沉浸在自己听明白了的狂喜中。
——她突然觉得，朱老师说的找同桌多问问题这个办法也许有些可操作性。
沈泠冉说做就做，刚下课就开始尝试跟这位空气同桌套近乎。
沈泠冉杏眼圆圆的：“你好哇孟神，久仰大名啦！”
孟檀只是看了沈泠冉一眼，垂了垂眼睫。
沈泠冉拿出了一盒小饼干，“这是牛奶味的！超级好吃！你要尝尝嘛？”
孟檀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沈泠冉丝毫没有被吓退，她像变魔法一样又拿出了一小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这个是我爸从单位悄悄摘的！虽然看着不起眼但真的很好吃！”
……
经过三个课间的努力，沈泠冉收获了n次告败——孟檀没跟她说一句话。
但她并不因这困难退缩，反而越挫越勇。
她趴在桌子上，歪着头认真看着孟檀。
也许是因为沈泠冉看向孟檀的眼神过于明亮炽热了，孟檀终于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
后面的皋元对此见怪不怪。
他跟孟神初中也是一个班的，几乎没见他有接触过什么女孩儿。当然有看脸的颜控冒过来搭讪，但基本不出三句话，他就能直接把人给冷死。
很快便到了放学的时间。
没多久，班门口传来了一道男同学的声音：“沈泠冉！老班找你！”
沈泠冉闻声回头，心里大概知道朱老师找自己应该是要开学物理成绩的事情。
她朝那位同学笑着道了谢，低头拉上蓝白校服的拉链，便往数学办公室，也就是朱老师所在的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里问问题的同学不少，空调因为老旧略有些转不过来，蒸得人发闷。
朱老师坐在最里面，可能是因为他的亲和力，这位置像是一方净土。他朝沈泠冉招了招手，小眼睛眯起来，笑得腼腆而亲切。
“来，泠冉，”朱老师拍了拍工位旁边的凳子，“坐这儿。”
沈泠冉乖乖坐好。
“今天适应吗？”朱老师关切问道。
“适应！”沈泠冉点点头，“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好。”
朱老师看着端坐得乖巧又笑得灿烂的沈泠冉，内心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身体不好，一直免体——这是他接手的时候知道的。泠冉有红斑狼疮，激素作用的脸显得比较圆润，还好只显得可爱。她父母都是主任医生，也希望泠冉学医学相关的专业，而一般这样的专业，都是要求选全理的。
B市是国家改革的试验田，每次都被第一个拿来开刀。
就在前两年，B市就取消了文理科，改为六选三，暂且没有什么别的限制，只是不同专业的要求选科不同。要说覆盖专业要求最高的选科，那自然是物理、化学、历史，也算是最魔鬼的选项。
一中有实验班和普通班之分。虽然它搞走班制，但为了最大限度保留原班避免这群尖子们到处跑，就又把实验班分成了数理实验班、综合实验班和文科实验班。
听名字大概就知道，数理实验班全理，综合实验班是乱七八糟的选科，文科实验班是全文。
而沈泠冉选的就是全理。
其实她认真想过这件事，最终还是选择了物理，坚定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幸沈泠冉的其他科目都还不错。
虽然没到那么好的地步，但在他们班都属于中上游，按理说是有不小几率清北的。
可就是她的物理，硬生生把她从班级前列拖到了倒数。
朱老师之前也问过沈泠冉在竞赛和高考之间的倾向，记得她说了还是高考。
朱老师想起这个就发愁。
可是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他一个班主任也不好插嘴。
“你的同桌怎么样？”朱老师问。
沈泠冉：“他是个很好的人！”
朱老师：“那就好。你的短板就在物理，有不会的可以多问问，不管是问老师还是问同学，总要找到个学的路子。孟檀那孩子就是看起来冷了点，本性不坏。”
沈泠冉深以为然地点头。
大约又谈了点学习上的事，沈泠冉才从办公室出来。
班里人基本都走了，沈泠冉收拾完书包，安静地往校门口走去。
临近大阶梯教室，便能看见外面黄昏的景色。
此时夕阳已近远山，温柔的晚风送来了舒展的暮云，几颗星星和一轮弯月在空中灿烂。极美的明霞在余光中染红了天，金红一片。
沈泠冉抬起头静静看着，内心慢慢宁静了下来。
她在心里描摹这片晚霞，骤然有了种把这些画下来的冲动。
她总会有这种冲动。
但自从初三自己的画本被父母发现之后，她再不怎么画画了。
这样想着，沈泠冉走到了接近楼梯间的门口。
这时，前方的声响让她止住了思考。
沈泠冉：“……”
——她好像……又撞见了什么奇怪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