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八月末的B市热浪滚滚,即使是在夏季的尾端,窗外槐树上的蝉仍在浓荫中嘶声长鸣。鸟过林梢,空中骄阳正好,一如他们青春年少。

    黄庄一中。

    正逢大课间,逸夫楼高二16班教室里的气氛比这蝉鸣还要吵闹——

    “诶!”16班班长皋元以一种神奇的姿势漂移至教室,“我听说原8班的‘物理神人’要来咱们班了!”

    听了这话,教室里的人来了兴致:“保真?咱们可是数理实验班啊?传闻这同学物理次次59,考的跟算的似的,咋进的咱班?”

    “保真!我刚刚在物理办公室看见咱老王那眉头皱得,听说之前他就劝过那神人别选物理。”

    罢了皋元又学老王死死皱眉,痛心叹气的样子,倒是惟妙惟肖,逗乐了不少人。

    “我知道这人,别的科不错,但物理奇差,”学委往后回头加入了讨论,思考了一下便得了结论,“脑子有病,不自量力。”

    “这么说来,那咱们班就有俩‘物理神人’了!一位是咱高一就进了国集的孟神,另一位就是这位次次59的牛人!”

    “人家好歹是个白净的女生,哪有这么说人家的?”有人插嘴。

    “白净的女生”几字不知怎么就戳中了16班广大男同学们的内心——也许是因为16班的女生算是凤毛麟角——大家一下高兴得不行,发出了不少奇异的起哄声。

    “那这样,咱们班的女生终于是两位数了?”

    “我靠,这么一说还真是!”

    “那也改变不了她脑子有坑的事实。”有人道,“我赌她一个月就放弃!”

    “我赌一个星期,就咱周测出分的时候!”

    “有理,诶,你们说她会不会被成绩虐哭啊?”

    现下几乎所有人都醒了,空中像是放飞了一群吵闹的麻雀,只余下窗边那个男生仍凝神注视着什么。

    他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修长的手指间盘旋转动着一支钢笔。他侧脸深刻分明,低垂着眼眸,安静地端坐在座椅上,倒与吵闹的班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铃——”

    大课间结束的铃声清脆地响彻耳畔,班主任朱老师正带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女生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这女生脸型偏圆,眼波盈盈像是温柔的弯月,比秋水还更空明澄澈些,唇红齿白,嘴角似乎正抿着一个浅浅的笑。

    不少人感觉自己被这笑给击中了。

    她冲大家道:“大家好,我叫沈泠冉,以后也是16班的一员啦。”

    沈泠冉有点紧张地攥了攥手,不着痕迹地看向班里的同学们——大多是男生。

    然后,她的目光在那窗边男生的身上顿住了;她定定凝着他。那男生也好像感受到了她停滞的视线,抬起眼皮用清冽的眼神看着沈泠冉。

    孟檀。

    沈泠冉内心咀嚼着这两个字。

    但那一眼对视不过短短两秒,两个人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错开了眼神。

    沈泠冉朝班主任朱老师笑笑,然后才走向班里面空着的座位。

    “好啦,大家安静。”朱老师双手拍了拍讲桌,把PPT调到了座位图的页面,“还是老规矩,按PPT换座位。”

    刚安静了一点的班级又喧闹起来,大家都在热切讨论自己跟谁同桌,只有孤僻的孟檀和刚来的沈泠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泠冉在心里许愿能遇到个性格好的同桌,结果一抬头却见自己的大名正跟孟檀的写在了一起。

    沈泠冉:……

    她下意识地瞥了孟檀一眼,却见对方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说起来,她前段时间还跟孟檀有过一点接触。

    那时候还没开学,她因为选科问题跟父母闹了点别扭,自己下楼散心。

    那时天阴得厉害,她便顺手拿了把伞,在小区内四处漫无目的地转悠。

    “所以你瞒了我这么多年?”一个听起来很冷静但是忍不住其中愤恨颤抖的女声高声道,“那孩子就比孟檀小半岁!”

    孟檀?是她知道的那个孟檀吗?沈泠冉瞳孔地震。

    她自觉好像误入了什么可怕的现场,立即收回了往前踏出的脚,但那些争论的话语还是争先恐后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孟俊明,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我一直都在忍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出轨?”女声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变得尖利,“但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回答她的男声低沉悦耳,有种精英男士的成熟魅力,倒更让沈泠冉更有了些不寒而栗的感觉,“秦沁,我已经因为这件事失去评选院士的资格,何况现在又是在外面,你再闹就过了。”

    他的声音对比女声要低了很多,话里话外都在说秦沁无理取闹。

    秦沁冷笑一声,似乎在强忍着泪水:“我过了?原来是我过了?!你在我怀孕的时候,当初在温柔乡里跟你那个女同事卿卿我我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天?!”

    “那你也不该带着孩子来这外边拉拉扯扯,”孟俊明压低声音,语气中也带上了些火气,“就是因为你脾气火爆我才受不了你!你把你那训组员的姿态给我收起来,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他妈就是个畜牲!”秦沁直接骂道,“我脾气火爆?你记不记得当年跟我保证过什么啊?!现在全他妈被你吃了是吧?!”

    沈泠冉骤然想起了校园里那些关于孟檀的各种流言:父母都是做机密研究的科研人士;物理竞赛之光、为人孤僻的高岭之花;初中时常参与打架斗殴……

    她现在好像窥到了真相的一角,心绪变得有些复杂。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这场闹剧已然被迫宣告了结束。

    秦女士强忍着眼泪扭头离开,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落在雨地里,仿佛附和着雨声在诉说她的绝望与愤怒。

    那位与她争执的男士也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径直朝沈泠冉的方向走来。

    他经过沈泠冉的那瞬间,沈泠冉感到自己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幸而这位男士的眼神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就这样擦肩而过。

    最后只剩下前面那棵浓绿的、郁郁葱葱的槐树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地上的麻雀欢快地扑棱着翅膀,在槐树下一跳一跳。

    可那人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睫微微垂下,像是一尊悲伤又孤独的雕塑,被剥去了神龛的神祇。

    那样冷清。

    没有人管他。

    沈泠冉知道站在那里的就是孟檀。

    雨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沈泠冉安静地撑开伞,孟檀还站在那里,望着秦女士离开的方向,没有任何动作。

    沈泠冉忍不住皱眉。

    她心里……有些难过。

    像是洗手时的肥皂泡沫慢慢干掉,凝结成了一片疤痕。

    在某一瞬间,沈泠冉觉得自己竟然跟这位校内的风云人物产生了一点微弱的共情。

    ——那就是这个客观世界的威压朝人狠狠冲来的时候,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沈泠冉最终还是没忍住。

    她往前跳过了几丛从砖缝里生长出来的顽强杂草,来到了孟檀的身边。

    孟檀的侧脸很好看,只是太冷了些,眉梢眼角都是寒意。刚才有些密集的雨滴挂在了他低垂着的、长长的黑色睫毛上,有些摇摇欲坠——为那种清冷的疏离感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破碎美——但孟檀没有用手抹去。

    他似乎毫不在意。

    就像他并不在意这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自己一样。

    沈泠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稳又轻柔地撑着一把白色带粉花的小伞,温柔而坚定地遮住了孟檀头顶的那片风雨。

    孟檀睫毛颤了颤,积攒的雨水终于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了下来,像是一滴眼泪。

    他看起来还是很冷漠,沈泠冉看见他微微转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孟檀眼皮抬了一下,然后又低垂下去,竟似在狼狈地逃避。

    在那双如墨染的眼瞳里,沈泠冉看见自己的影像,安静的眼神,一种温和的包容。

    两人没有对彼此说一句话。

    因为身高缘故,沈泠冉低头移开视线的瞬间,隐约瞥见了孟檀的指尖细微地蜷了蜷。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雨就小了下来,最后只虚弱地降下几滴雨点。

    天空的阴云散去了不少,沈泠冉放下了自己的那把小白伞,随手朝灌木丛抖了抖,才将它收起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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