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不缺不愿与我同去,那我只能与不缺同往了。”
“?”
柳钰开始自顾自地吩咐下人:“老许,你就先带着其他人回去吧,家主要是问起我,便说我晚些回去。”
老管家困惑地看着自家少爷,少爷总是有自己的计较,但,怎的今日平白多出来一个这样的少爷夫人呢?他不敢多问,只能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还有后车带的几箱糕点衣物都搬下来……”
“不是,你干什么呢?”李不缺困惑地歪着脑袋,她还没见过行事作风这么超出她理解的人。
柳钰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不缺去往何处,我自然也是要跟你一道的。”
“我跟你不熟吧?柳钰?”
“没事,过几日就熟了。”
在此之前,柳大公子给外人的印象还是君子中的君子,完人中的完人,顷刻间,君子就变成了纠缠女子的无赖。
李不缺也万没想到他是脸皮这么厚的人。
沈晏也好像有点看懂了……这不就是这个柳公子单方面地死缠烂打吗??
谁都看得出来『陈二姑娘』对柳钰充满敌意。但偏偏柳钰对她的好感只要不眼瞎耳聋都看得出来。
这就更让众人疑惑不解了,如今这般风光霁月的公子哥,竟然喜欢这一挂凶悍冷酷的女子吗?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柳家仆人们抬下了糕点箱子之后,只留下两个护卫保护公子,其他人竟然真的带着车队回去了。
李不缺原计划是偷偷跟踪柳家车队,到柳家就把柳钰这个王八蛋的真身挖出来。
柳钰这般行事反倒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样一来,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傀,杀了也无用。
及冠礼毕,客人们本该都离开,但叶祁与沈晏却没有。
沈晏的任务本就是追踪李不缺,如今她人在这,他自然是不会走的。
至于叶祁……他有事要办。
在听了一整天沈晏“那个世家公子为什么会喜欢小白啊?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小白呢?啊?”的念叨以后,叶祁的头有点痛,只能把沈晏丢回屋里,求个清净。
直到入夜,叶祁避开院中仆从,悄悄地进了李不缺的房间。
屋中没有点灯,黑得有些异常,连窗外的光都丝毫透不进来。叶祁一进来就看到黑暗中灰白的点光,那点光盯着他,极为平静。
他吓了一跳,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是李不缺的眼睛。
“真早啊,你怎么不等天亮再来呢。”李不缺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划过烛台,屋里亮起灰白色的烛光。她斜倚在桌旁,
叶祁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堆案卷,很自然地坐到桌子另一边。“这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嘛……瞧,你说的那些案卷我都给你拿过来了。”
李不缺轻笑了一下,看起来极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辛苦。”她一手翻开案卷,一手摊开自己的小本,开始迅速地核对修改,并时不时地在自己的小本上增删。
灰白色的烛光把她整个人都映得十分苍白平静,乍一看几乎像一个死人。而且那副应付公事的态度确实也不能说有生气。
这批案卷都是近期与李不缺有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案子,有的甚至看起来全无关系,若不是她本人要求,甚至都不会放进来。除了这些,她每次在增补案卷时还要补上一些算不上案件但对除妖司来说很有用的情报。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有关长生教的。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私怨。
看着伏案的李不缺,叶祁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兜兜转转,她还是得跟除妖司扯上关系。
当初老赵找到他,托付他这件事时,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李不缺了,只知道她依然还在通缉榜首。
而且据他所知,李不缺还跟其他地方的除妖司衙门干过几架,闹得很不愉快。
甫一听说要将案卷转交李不缺,他有些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
据说,将案卷原件亲送到她面前还是她自己要求的。
他说,老赵你哪来的本事把小白重新诏安的?
赵司长的脸抽搐两下,吸了口气,又很无奈地叹了出去。
『我哪有这个本事,是陛下。』
『陛下?』这倒是完全出乎叶祁的意料了。『陛下是许了她什么重金,才让她肯帮除妖司的忙?』
赵司长摇了摇头。『陛下许诺她自由。』
这个承诺说轻,一文也不值,说重,万金也不止。
敢把李不缺这样一个足以翻天覆地的家伙放归天地间,陛下的胆量也是非凡。
“我还以为,会是那个谁来。”李不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走神,她没有抬头,依然在翻查着案卷。
“沈晏?”叶祁摸了摸髭须。“整个除妖司知道你身份的都不超过三个,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这次也只是碰巧了。”
“也是。”
“对了,小白,你跟那个柳大……”话还没说完,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意就让叶祁闭上了嘴,一个急转弯就改变了话题。“你……怎么会同意干这些文书的工作……?”
“本子太小,记不全,除妖司的案卷记的全。”
“这……除妖司的案卷记得全跟你愿意干有什么关系?”
李不缺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因为很多事情,我只能看到发生的瞬间,看不到之前之后亦或者别的。而且记得全了,我用起来也方便。”
“……用起来方便?平日你可未必能轻易从除妖司的案卷库里借出来。”
“我从来不借。”
叶祁想起第一次见李不缺,她就是去『借』案卷的,还真是一点没变。如今她这是把除妖司的案卷库当成她自用的备忘录了。
等到李不缺将案卷增补完毕,已是后半夜了。
叶祁收起案卷和印鉴,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左右观察。总归一个四五十岁的糟老头大半夜的从女子闺房出来传扬出去不太好。
刚走出去没多,叶祁突然迎面撞上不知为何出现在院中的柳公子。
柳公子手中拎着食盒,极为温和地与叶祁问好。又问他为何在此。
那个方向只有『陈二小姐』的闺房。
今日月明,月色下的柳公子看起来更像那位竹先生了,叶祁晃了神,作揖回礼时竟脱口而出“竹先生”。
柳钰有些惊讶地抬起眉头,又松弛地放了下来,他收起了柳公子的端正姿态,轻笑着回道:“叶大人好。”
与柳公子那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仪态不同,此刻的柳钰虽然依旧风度翩翩,但更加亲和,少了许多的距离感。
“难道你……您真的是……那位?”
柳钰笑着颔首。
叶祁赶忙合手又行了一礼。
柳钰没再细问叶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叶祁也很默契地没有问柳钰拎着食盒大半夜的在这干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寒暄几句,临走时,柳钰还送了他一盘糕点。
他说,飞云庄那时招待不周,这便当做回礼。
糕点还是温热的,似乎刚刚出炉没多久。
端着点心,叶祁忽然觉得许多疑惑就都解释得通了,并十分庆幸自己没掺合进去……
天师不是省油的灯,天师的夫君也不遑多让。他犹记得当年这位竹先生让整个飞云庄陷入幻梦的手段。总之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叶祁没走出多远,就听到碟子被扔出门外摔碎,然后重重地摔上门的声音。
啧,看来竹先生是没能进门啊。
竹先生确实没能进门,但他能入梦。
梦境里下着很大的雨,李不缺抱着三条小狗躲在漏雨的破屋里,缩成一团。
她睡得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她说,阿竹啊,小狗要怎么养。
她说,她没有钱给小狗买肉吃。
竹山撑着伞,把她连着三只小狗一起搂进怀里。
她冻得哆哆嗦嗦,怀里的小狗却都很暖和。
她说,阿竹,我好想你啊。
他说,我知道。
李不缺醒的时候,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
天也还没有亮。
她睡得很短。
出门一看,昨晚丢在门外的点心已经被收拾掉了。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门口,望着深蓝色的天空。
在知道柳钰欺骗了她之后,她的心却好像还没有走出他的骗局似的,没有办法跟她的脑子达成共识。
她想到阿竹,依然会觉得他很好。
似乎只有把他们割裂开,李不缺才能给自己混乱的脑子一个合理的答案。要不然她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
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夫人院子里又闹腾起来,说是大夫人梦惊了,醒来就犯了病,非说婢子们抢走了她的女儿,把她的女儿丢进了河里。
迎春赶忙跑来请李不缺。
恰好李不缺醒着,便去看她。
在看到李不缺之后,大夫人终于不再折腾,扑过来抱着她,沉默地流泪。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缺对她总是格外宽容照顾的,她本人对这种感情也不是很理解——反正她总是无法准确理解自己的感受。
她只知道大夫人高兴的时候她也会有点高兴,大夫人受苦的时候,她就会不高兴。
大家总说陈公情深义重,不弃发妻。即便陈夫人得了疯病多年,陈公也依旧与她相敬如宾。
可李不缺就是觉得不舒服。
大夫人的院子里开着一丛迎春花,就是陈公让栽过来的。陈公说大夫人喜欢迎春花,所以百忙之中还要遣人移栽一丛来。
是啊,夫人的婢女都叫迎春,她怎么会不喜欢迎春花呢?
桃花飞进窗户里,大夫人挽着李不缺的手睡去,梦中喃喃道:“小巧儿……娘永远不离开你……”
安顿好大夫人,李不缺问迎春,大夫人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迎春摇了摇头,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只有府里的老嬷嬷们知道。
李不缺又寻了大夫人院里的嬷嬷,那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她也是在大夫人得了疯病之后才到院中服侍的,所以大夫人的事情她们也不比别人知道的多。
“那……院里以前的老嬷嬷呢?”
“好像已经放回乡里去了。”
夫人的女儿夭折,这种看似众所周知的事情,细问起来整个院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知晓其中细节。
去问了管家,也被含糊过去。
她试着招魂唤魄,但整座府邸无人回应。
原本李不缺对这件事毫无兴趣,但现在,她倒是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如果沈晏想要查出一件陈年旧案,那么他需要去查人证,问证词,寻找目击者……但如果李不缺想知道些什么,总会更简单。
当夜,管家被一只婴灵爬上了床,他一见那女婴,立刻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磕头,把头磕得流血不止,痛哭流涕。
“二小姐,你别来找我,都是,都是老爷下的命令啊……要怪,也只能怪你长得不像个人……二小姐,老爷那也是没办法……要是把你留下来,别人会说,会说陈家生了个妖怪,大夫人和老爷要如何自处啊……”
小巧儿是个天生白头发白眼睛的普通小姑娘。
她最后的归宿是穿城而过的那条河里。
第二天,陈府流传出闹鬼的传闻,说那个早夭的二小姐的婴灵回来了。
陈管家被吓出了癔症,整天整天地胡言乱语,朝着空气磕头哀求。
陈老爷一边请叶祁和沈晏来调查闹鬼的事情,一边请了道长来府上做法事。
前院的道场布置得相当气派,大鼎中几百支小香与三支大香点染,浓重的烟气熏得有些女眷忍不住流泪。
李不缺端着一盘本应该放在贡品桌上的猪皮冻坐在长廊的栅栏上看热闹。
自从看到陈老爷塞给这些老道们的银票数量,李不缺就已经把江湖道士这个职业放进了自己备用的取款名单上了。
人群中,柳大公子也来凑热闹,只不过比起道场里的热闹,他似乎关注长廊中的陈二小姐更多一点。
道长们叽哩哇啦地做着法事呢,沈晏走到李不缺旁边,把罗盘塞进怀里,很自然地伸手拿了她盘子里的猪皮冻。“那管家得罪你了?”
“没有。”
“那你捉弄他干什么?”
“我就吓了他一次。”李不缺吧唧吧唧地嚼着猪皮冻。“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
这站着的,坐着的,请神的,哪个心里没有鬼。
如果没有鬼,这法事都不会办。
“好吃。”李不缺对猪皮冻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突然间,院中黄袍道长的铜钱剑突然指向了李不缺。
“鬼在此处!”黄袍道长目光如电,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抓鬼道长的气派。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李不缺。
“那婴灵,就在此女子体内!”
“……”李不缺微微地眯起眼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