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官将宛香带回了营帐。
宛香浑身鲜血淋漓，新伤旧伤纵横在皮肤上，一片可怖的沟壑。伤口之深，依稀可见得森森白骨，五脏六腑受的损害也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李医官只能用药先稳住宛香的心神，再修复身体上的伤痕。
然而深入骨血的剧毒就连用玉池水都无法涤净，药物的作用，只能勉强吊着宛香的一口气。
“阿遥回来了吗？”宛香虚弱的问。
看着宛香苍白如纸的脸色，李医官甚至不忍心出声搅乱她的心绪，“那丫头回来后又出门采药去了，用了玉池水之后，少将军也快好了。”
“有人守着少将军吗？”宛香呼吸不畅，连连咳到。
李医官觉得宛香这话问得奇怪，“裴侍卫不知去哪了，大将军派人守着呢。”
宛香垂下眼眸，敛了敛失望的神色。
“姑娘别担心少将军了。少将军这些时日好了大半，不日就要苏醒，审查之事也差不多告终了，既然姑娘已经脱了嫌疑，便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李医官劝道。
宛香淡淡的笑了一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没有答话。
李医官叹了口气便出去了，狭小的营帐内，血腥气混着药草的苦涩扩散开来，环绕在宛香身边，让她喘不过气来。
之后的一日复一日，宛香不再说一句话，只是倚靠在床头，默默看着烛光摇曳，听着风沙在耳边回响。
士兵们对宛香的境遇一清二楚，她曾经教习过的士兵不忍心看她终日郁郁，便来探望她，问她有什么心愿。
“我已经无所求了。”宛香轻轻的这样说到，总是如此。
然而，在一个微冷的雨夜，她终于对前来探望的士兵说，她想出营，登上城楼。
李医官虽然知道这样是在燃烧她所剩无几的寿命，却没有劝阻。
驻守附近城池的士兵仪器为她建了护身法阵，宛香上了城楼便没再下去。
高处的风吹动着她的衣袂，好似能把她单薄的身体吹向高空，吹向看不到的远方。
她的脸上一直看不见什么情绪的波动，似乎真的和她说的一样，已经别无所求。
可是她望向远方的眼眸里分明还喊着枯黄如焦叶的期冀，未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反而一日更甚一日的浓烈。
秋色寂寂，她的生命如同日将寒凉的天气一样，如同远方慢慢消沉的暮色一样沉寂。
“姑娘，下雨了。”李医官没法离营，苏苏得了空便来送药。
今日的雨格外冰冷，也许是近冬的原因，苏苏伸出手去接的雨水都冷冽的几乎凝在掌心。
宛香也伸出手去，却被法阵挡住了动作。
“那是谁？”宛香并未因此扫兴，反而紧盯着远方一个踏雨而来的身影。
“阿遥！”苏苏已经跳起来，兴高采烈的挥着手，“快上来呀！”
而她身后的宛香却如同折翅的大雁，重重的摔倒在椅子里，引出的声响如同飞鸟坠落般沉闷绝望。
苏苏并未注意到，只是笑着向阿遥招手。
阿遥跳下沙骑，冲进雨幕里，向着城墙奔过来。
守城的士兵放行后，阿遥便嗒嗒嗒的跑上来。
待阿遥和苏苏两人从见面的兴奋氛围中出来，阿遥才看到一旁的宛香。
如同被黑暗地平线吞没的最后一丝微光，宛香如墨般漆黑的眸子了无生机，就像深冬的枯井。
“宛香？”阿遥手中的帷帽掉在地上，激起一地水滴。
宛香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脸色灰败晦暗。
“苏苏......”阿遥怔愣住了，茫然无措的回头看着苏苏。
“阿遥，宛香她......”还未等苏苏解释，宛香出声打断了她，“阿遥，你回来了。”
阿遥神色慌张，低垂着头，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无力的垂在一旁。
“嗯......回来了。宛香......姐姐，你......怎么了？”
“说来话长，这城楼上风雨飘摇，我们先下去吧。”宛香站起来，对两人笑道。
阿遥不明所以的跟着宛香，欲开口说些什么，苏苏捏了捏阿遥的手，对她摇摇头。
暮色中，冷雨里，三人回到了营地。
看着风雨中摇晃的小帐篷，阿遥忍不住要问，却再一次被苏苏拉住了。
“阿遥，进去吧。”苏苏对阿遥耳语道，自己则转身离开。
阿遥只得压下心头的重重疑虑，跟着宛香进去。
“阿遥，”宛香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阿遥愣了一会，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耳边只余下刺耳的翁鸣。
滴——
苍白的恐惧和惊慌占据了阿遥的内心，她后退两步，对着宛香摇摇头。
苏苏奇怪的态度，狭小的营帐，宛香蹒跚的走路姿势，这一切怪异在阿遥的心里连成了线，却犹如石子扔进了深不可测的漆黑湖水里，泛起一阵阵绝望的涟漪。
“什么啊......”阿遥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呢！”阿遥不断往后退着，大声喊道。
“阿遥......”宛香神色凄凄。
阿遥转身跑了出去，在晦暗的天色里逃。
阿遥疯狂的在杂乱的思绪和记忆中躲藏，试图用冰凉的雨水浇灭心中刮起的焚风。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困顿，像是旷野被野火烧尽，混沌吞噬心灵。
宛香的话在阿遥耳边回荡，和雨声混杂在一起，敲打着阿遥的心，她痛苦的捂上耳朵蹲下来。
待苏苏找到阿遥时，她正躲在豢养沙骑的营房里，一个人蹲着，浑身被雨淋得湿透，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阿遥......”苏苏蹲下来，捧着阿遥的脸。
“苏苏，苏苏，宛香她......宛香她......”阿遥惨白的双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苏苏紧紧的抱住阿遥，“阿遥......”
阿遥温热的泪水肆意流淌，张大嘴巴却失了声哭不出来。
“阿遥......”
雨声渐微，哭声却越来越激动。
“阿遥......”
凄冷雨水拍打着两人，点染着这份深秋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