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

    细雨娟娟将歇,青檐碧瓦雨珠滚落,一滴滴敲击于青石板上。

    四散飞溅声微弱,却似一道惊雷,劈散重重迷雾,叫虞锦猝不及防回神,乍见此处有别于秘境的异样之景。

    隐隐檀香浮动,入目便是梨花木镂空翘头案,上置描金山水纹梅瓶,斜插三两白蕊朱砂梅枝,旁有一紫檀八宝博古架,道尽朱门华贵。

    “桐儿,那赤焰秘境于你徒劳无益。你何以私逃下山,独去那等无用之地犯险!”

    中年男子着石青宽袍,清俊济楚,负手踱步,自八仙雕螭立屏旁疾行而至,似山雨欲来。

    虞锦不由欲聚魔气袭去。

    旋即惊觉,本于赤焰秘境中,艰辛纳尽的本命业火仍在,而晋至元婴巅峰的汹涌魔气……

    今时却骤然泯灭成空。

    “若非你大师兄寻见施救,于秘境中亲手斩杀魔族妖女,携你安然而归。”

    中年男子紧皱眉头未曾松懈,眼里似映着直白忧色:“如若不然,为父还复于宗门道院外,日逐悬望挂念。”

    虞锦难逢茫然,轻咬唇,疑窦愈生。

    “无需烦忧。”

    试探般低言,她眉眼却霎时染了些怒气,杏眸隐隐透出愠色,似凝霞叶桃,残红未褪。

    她何以突成昔日宿敌云舒桐?

    然须臾瞬息,轻扫其父云岚生忧心如捣,她如滚火般怒焰却骤然一歇,妙想突而清醒沉着渐生。

    “桐儿于秘境中受魔族惊扰。”

    虞锦暂消翻涌气性,断然扮作宿敌厌烦模样,如晚香玉般柔弱清丽,怯怯出声:“方才迟迟未曾回神。”

    若借云舒桐天命指引之名,蚁集般围聚团宠之势,暗引修真门派联手抗衡魔族,一举剿灭邪道……

    “魔族未免气势太甚!”

    云岚生怒而甩袖,又瞥见虞锦泫然若泣模样,迟疑半晌:“你素来温顺入微,可有人与你多舌,才引你私去那等险境?”

    虞锦眼眸微动。

    她毫无云舒桐记忆,亦猜不透,己身遍寻秘境,未曾瞥见其身形。

    又缘何将其救下?

    “爹!”

    未等虞锦借口搪塞,便听得赤朱槛窗外,响起十余岁少年轻快呼喊,大步流星裹挟阵阵清风。

    其头戴玉冠,身着绀紫金边锦袍,眉眼张扬肆意,星奔川骛而至,瞬时夺去云岚生尽数目光。

    “不是方才拜别,怎又折返,可落下法器?”云岚生面色稍霁,朝其亲和一笑。

    云楚意,云岚生续弦之子。

    跨进红木门槛半晌,他才似恍然觉立于旁侧之人,似笑非笑中透出恶意:“原长姐亦在,不知赤焰秘境如何合宜,竟令你擅作主张前往?”

    “我竟有何去不得?”

    因其异样,她暂且未冒言,只未露声色旁敲侧击。

    云楚意瞪圆了眼,似迸射烈焰,扯着嗓子嚷道:“你可知……”

    “楚意!”云岚生眉眼凌冽一瞬,威声利斥制止。

    虞锦微蹙眉心,指尖摩挲荼白蕊蝶纹广袖边。

    几人曾为争夺无涯洞秘宝而斗。

    崖底深渊万丈,炽热岩浆滚烫狂涌,似有赤龙咆哮,吞吐巨焰。

    不料云舒桐却突而惊险跌落,本必死无疑。

    亦是云楚意丝毫未曾迟疑,霎时耗尽丹田水灵气作盾,以至惨白怄血不止,才将其安然救至无涯洞边。

    此刻却突生反目?

    云楚意撇嘴轻嗤,虽揭过未尽之言,然其不满目光仍死死紧盯虞锦,扬起诡异唇角。

    “长姐既舍得归至宗门,亦是水系灵根,倒不妨与我同去云雾山。”

    “不得胡言!”

    云岚生厉声回绝,却见云楚意立时气得虎眉倒竖,似瞪大铜铃,又稍稍温和些许。

    “为父早派你四师兄,先去云雾山探险,只云霭山涧回鸣,喧闹响动异样,引得众宗门均有耳闻,实则仅寻常半妖作祟。”

    云岚生背对八仙雕螭立屏,垂手而立,双眸内里热切,比之其后仙人立屏光采愈甚。

    “以你筑基巅峰修为,又得你三师兄金丹初期相助,万不会有恙。”

    “那便得令我错过镜水秘境?”

    云楚意瞬时似剥下世家贵族公子皮囊,露出其中丑恶脓水,不屑倪视虞锦,阴恻恻道:“长姐既有天命在身,自当为我相助,献出天命之能,指引安然速成之道,如此方可于七日内速回!”

    “莫要胡为,”云岚生哑言,面色僵硬片刻:“天命岂可用于此微末俗事?”

    “那便连她,亦不得入镜水秘境!”

    云楚意霸道似顽童,单指无礼直朝虞锦,大有既自己求不得,万不可叫旁人摘桃之态。

    虞锦乖巧垂眸,实掩去对水系秘境恹恹抗拒之色。

    然权衡片刻,她未立时相拒。

    反扮作妥协退让,轻声细语出言,佯装为其解忧道:“便依楚意所言,镜水秘境一行,我不去亦可,莫让您难为。”

    “不可!”

    云岚生迅疾驳斥,旋即舒缓面色,温和慰言道:“何需你如此。镜水秘境五十年一开,听得其间有一天灵秘宝,名唤蓝晶果,于你灵气空虚体弱之身,最为有益,万不可不去。”

    云楚意原稍稍得意,听毕后顿时拉下脸,重重拍击檀木桌,似爆竹炸裂,气冲冲谴责怒骂:“惯会使以退为进手段,同你娘学成一派,虚伪至极。”

    “楚意!”

    云岚生立时将他打断,见其满是不屈,无奈扶额,似觉头痛欲裂,身子踉跄一瞬。

    虞锦眉眼染上冷意,莲步轻移,芊芊柔弱双手使尽全力,方将其扶住。

    “您可觉舒缓些许?”

    将云岚生扶至紫檀镶理石扶手椅静坐,又从檀木八仙桌上端来乌漆茶盏。

    青茶香气酽酽,见他轻啜后容色渐缓,虞锦状似温言问切。

    余光见云楚意踌躇,虞锦刻意睨他一眼,细语字字珠玑:“长幼有序,序齿以分,你便连此亦不顾?”

    “今时竟是反了!”

    云楚意登时讥讽上前,蓦然抬手,便要狠狠给她一掌。

    虞锦轻盈灵巧避过。

    她本不欲多管云舒桐闲事。

    难料其言亦插入她死穴,便别怨她为此横插一枝。

    忆宿敌素日惹其怜惜所为,眼眸氤氲起雾气,贝齿轻咬,未语却尽数道出委屈。

    “楚意,不得对你长姐动手!”

    云岚生匆起身疾步上前,厉言制止:“你长姐所言有理。如此无规无矩,枉费你娘素日教导。你还不速速辞别,去往云雾山除妖。”

    梨花带雨般微垂首,虞锦借势掩盖唇边娇俏讽笑。

    “如若在理,为何不罚?”

    是她想岔,原觉可为肃清邪道之计,暂且拉拢云岚生,却不料于内其心偏至此,欲轻而易举便想避过。

    恐其日后更难为己用。

    云岚生微微皱眉,略古怪瞥她一眼,却仍能吐露温和之言,与方才一般无二。

    “桐儿,楚意向来心直口快,你身为长姐,莫要怪罪于他。万不可被外人利用,坏你二人姐弟情分。”

    “爹,何需同她多言。”

    云楚意愤愤不平,怒目圆睁,似厄鸦般聒噪狂妄:“我去云雾山,她亦不得留在宗门享清福,需得时时历劫淬炼,方舒缓我心。且她既能私去秘境,想来早已无需天灵秘宝。”

    “如此灵气空虚之身,若无秘宝相护,于外又能撑过几招几式?”

    广袖之下,虞锦指尖嵌入掌心,险些不住愠怒冷笑,轻仰首,柔音似淬刀:“不妨由你告知阐明?”

    云岚生不愿罚,己身暂不得暴露。

    但虞锦万不会就此轻巧揭过。

    只待其出此门,她多得是法子,捏准他七寸狠狠收拾。

    “莫要争闹。”

    云岚生怅然清嗓,长叹一声,状似无奈道:“桐儿,为父忧心你方才历险归来,本不愿你再下山。”

    “然济州城外归云山中,昨日曾有小民回报,山上邪修炼蛊毒作乱,便同你……”

    云岚生迟疑似字斟句酌,继而思定指名。

    “与你大师兄同去。归云山中野有灵草,虽不及镜水秘境中蓝晶果得用,但亦可为你暂补灵气。”

    虞锦低垂眸光潋滟,闪烁凉薄暗芒,唇角却似柔顺天真微扬。

    “紫薇宗高居修真门派之首,修炼秘宝无数。怎桐儿身为掌门之女,竟还得亲自去寻灵草?”

    “虽临近济州城,归云山却甚是荒僻,为父从未舍得让你前去,因而你便不曾知晓那灵草有异。”

    云岚生似谦和清风,舒缓解答:“其极适于你身,却只得长于那处。如若拔除远离,最长一日,内里灵气便将尽散。”

    诸多言语似环环相扣,虞锦极为警惕,总觉其在引人如坠笼罩迷雾。

    然若临近济州城……

    与她所思除去邪修,棋局下一落子之处,倒亦不谋而合。

    “秘境一事,既于七日后,便先搁置。届时待你二人无恙归至宗门,再提不迟。”

    纵然此行但去无妨,虞锦仍未立时作答。

    待云岚生面容微僵,劝慰良久,她才垂眸轻抚如云墨发,淡淡柔声紧逼,再未露退让之态。

    “既出远门,需得父亲置备些秘宝才是。”

    云楚意轻蔑讽笑:“有谢清辞与你同行,便是废物得彻底,于他亦可从容来去,何难之有?”

    说罢,却顷刻似如吞蚊蝇,面色愈发崩裂难看。

    云岚生长叹,应下虞锦所求,摆摆手唤二人离去。

    走马廊回转,廊外微雨已歇,柳下风来。

    细碎水珠于嫩叶间清透生光,映出云楚意嫌恶厌弃之色,丝毫未曾掩饰。

    “竟又妄想蚍蜉撼树,”他启唇便是冷嘲热讽,高傲提步离去:“不过是个替人偿罪的玩意儿。”

    未曾得见越身瞬间,虞锦明艳双眸凉意乍现。

    云舒桐竟留下何等残局。

    她凝神屏息,捻动指腹,如愿显出一抹微弱暗光,包裹内里实则可侵吞万象的炽热。

    暂未知其以何唤动天命指引,却幸得本命业火相随护身。

    无需同其闲文冗词,以此相对付,最是一针见血。

    指尖半掩于荼白蕊蝶纹广袖之下,避开葳蕤兰庭内洒扫弟子目光,朝傲慢不逊之人,不动声色施展业火袭去。

    暗芒飞快闪烁,于云楚意身形将将被回廊遮挡前一瞬,迅疾悄然侵入他身。

    至于翌日,有飞鸽传信回紫薇山。

    听得掌门嫡子云楚意,似误食赤炼果般,全身如滚烫沸水。

    他素来最得意容色,今时却猝然粗黑肿胀难辨。

    根根如墨发丝尽数烧绝,恰似秃头肥豚,疼痛滚地无法可解。

    了却一事,虞锦两弯柳叶眉看似略微舒缓,浮起温柔无害轻笑,指尖复回袖腕之下,却不由用力,深深陷进掌心内。

    随意指个洒扫葱郁庭院的外门弟子,命他于前侧带路叩门,去寻令她最觉蹊跷之处。

    能于秘境中,逼近本命业火凝聚相护之身,亲手斩杀元婴巅峰期之人

    ——紫薇宗亲传首徒,谢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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