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徐家,一家子人在院里正吃晚饭。

    灶屋的电灯线被拉出来,挂在一旁的柱子上,五十支光[1]的灯泡,把院里照得倒亮。旁边放着一台收音机,里面正播着《三国演义》,这是当时原身嫁进沈家时给的彩礼,被留在了娘家,陪嫁过去的东西里,最值钱的是一罐麦乳精。

    饭桌上“咣”地传来一声响,徐志高把他的酒碗重重掼在桌上,“不行!这车我才借几天,你就要还回去!”

    酒被摔得溅到明月脸上,明月躲了一下,好声好气道:“爹,这自行车是马婷婷的,现在人来要了,我得还人家。”

    “她是你弟妹!你去跟她好好说说,这两天下地,我骑着自行车来回方便,再借我多用两天。”

    明月坐在桌边,手里搓着手电筒上的纹路,“爹,东西是人家的,当然要紧着人家用,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让我在沈家怎么抬头啊?”

    “怎么?怎么不能抬头?”徐志高也被要得来火了,“又没偷没抢的,你就借点东西,你就抬不起头了?”

    徐志高看不上地瞥了这个女儿一眼,“所以说你没用,一辈子没出息,只晓得计较你那张脸皮,不知道这东西到了自己手,那才是真实惠。”

    说完见明月还低头坐那,出声赶道:“你赶紧回去吧,少在我眼前我看了来气!”

    明月叹了一口气,果然,好言好语地商量是没用的。

    “爹,你要想清楚,东西不是我的,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物,你要是这么不讲理地扣着,我就要报警了。”

    “你说什么?”徐志高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霍然站起来,指戳着,“你要报警?就因为我骑个自行车,你就要告你老子?”

    姜秀英将眼看要吵起来了,赶忙跟着起身劝:“都好好说,人家要是真有用,那就还吧。”

    话刚说完就被徐志高一把推开:“你知道什么你就在这废话?你看她今天这样儿,她不是来要自行车的,她是来反我的!”

    明月看着他怒气起来,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我没开玩笑,你如果不还我就报警。”

    徐志高被气得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左右开始寻摸着,姜秀英一把抱住他,“孩子都出嫁了,不能打!”

    徐志高甩开她,脱下黄胶鞋,“她就算上了天,我也能打!”

    说着,就一下朝明月抽来。

    明月攥紧手里的手电筒挡了一下,被打到了胳膊上,霎时一片火辣辣的。

    手电筒也用力过猛脱手,擦着砸到徐志高的头,又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金属的外壳发出清脆的锵锵声。

    然后就安静了。

    好半晌,徐志高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被砸到的地方,怒极反笑,不住地点头,“你这下了不得了!你都敢打你爹了,你行啊!你不是要在沈家抬头吗?不是要脸吗?行,我让你要!”

    说着,就这么穿着一只鞋跑到大路上,往路心一坐,一边往地上拍一边哭号:“毁啦——毁啦,辱翻亡人牌啦——上辈子不修,这辈子儿女不孝啊!来家把她爹都打啦——”

    这正是村里人差不多吃完饭消食的时候,有闲心的还会去下个棋或者胡一把。徐志高这么一号,不一会儿周围就围起了人。

    姜秀英和徐丹阳都来拉他,别人一边拉,徐志高就一边往地上赖,指着明月的鼻子骂得越发起劲。

    明月就站在一边看他闹。

    时间一长,就有围观的人上来劝:“明月啊,你看你爹这样,你就去给你爹道个歉,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立刻就有人应和:“是啊,这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当父母的也不求你回报,但你也不能没良心啊!”

    说的人多了,就有人开始上手,把明月往徐志高的方向拽。

    徐志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还指望这个女儿从沈家扣几个子儿给他花花,不能真把她怎么样,但是她还敢反了,今天就一定要降伏她。

    他赢了。

    哭号一声接一声,听得刺耳。旁边都是指责她的声音。

    突然,明月小臂上的鞭痕伤疤一疼,耳边出现了原身的声音:“这闹大了,要不……你就趁机跟我爹说,可以满足他三个要求,就当还了他的生养之恩,让他以后不要再来烦你了?”

    明月低头看看,胳膊上刚刚被打到的地方已经变得热热的,胀胀的,她口中喃喃了句:“你这么有主意,怎么不继续当你爹的好女儿呢?”

    说完,回身捡了几块石头,就砸到那些尖着嘴的人脚下,惊得一圈人连忙往后退。

    明月拿着一块石头,四围指了一圈:“看热闹就看热闹,少给我在这吃灯草灰,放轻巧屁!”

    围着的人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哎!我们又没招你,你这说得也太不客气了!”

    话刚说完,明月手里的石头就冲着他脚下去了,“我这还有更不客气的呢!你那么喜欢看热闹,怎么不去你爹裤/裆里看呢!”

    说着,又寻摸了一块石头在手里,一副拼命的架势,“来,我看谁明年今天要跟我一起过周年[2]的!”

    旁边的人终于被她这疯了似的样子吓到了,似乎觉得看个热闹把命赔上不合适,这才退得远远的。

    然后明月就转向了徐志高。

    “我知道,脸皮对你来说一毛不值,我坐地上跟你一起哭也没用,但你不要搞错了,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沈家八百块钱的彩礼我一分没要都攥你手里吧,收音机也给你了吧,你给我陪嫁的是什么?一罐麦乳精。结婚都讲究好事成双,麦乳精你都给我买单的!还嫁女儿,我看你是卖女儿才对吧!”

    一番话戳了徐志高的肺管子,听得他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再去打明月,姜秀英拉不住,只能在后面追。

    明月早防着他,跑到院里抱起搁一旁的收音机,跟徐志高站在了桌对面:“你敢打,你打我我就把收音机摔了!我告诉你,从小你不过糊我的口,让我没饿死,彩礼都给你了,我不欠你的!你不要想从我这再拿走一分钱东西!”

    徐志高顾忌着收音机,不舍得真让摔了,气得在桌子这头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就是养条狗,都能听它叫两声。现在把你能的,没了娘家,我看你以后有什么好!”

    “唉呀你少说两句吧!”姜秀英也不敢再拉徐志高。

    明月丝毫不惧,“反正比离了你好!”

    “哼,徐明月我告诉你,我徐志高这辈子没吃过亏,你以为甩开我你就能好好过日子了?你想得美!你让我不好过,我就搅和得你也不好过!”

    “威胁我?”明月抄起一个碗,狠狠掼碎,“从小你就拿我刺激徐丹阳,弄得她当仇人一样看我,你以为我之前过得什么好日子吗?我告诉你,不过就不过,一起死了倒是干净了!把车给我推过来!”

    姜秀英见这吵到没法收拾的地步了,过来抱着明月哭:“孩子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呀?你路上过来撞鬼了啊?弄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好啊?”

    明月腾出一只手扶着她,看向她时眼里有一丝愧疚,但只说:“妈,你去把自行车推来吧。”

    徐志高还想阻拦,明月作势举起收音机,恶狠狠地看着他。

    电灯悬在头顶,把院里照得很亮,徐志高看着这个女儿,一番闹腾头发早已披散,半遮住脸,却挡不住那定定的眼神,完全不像之前好拿捏的样子。

    真像撞着鬼了。

    一直看到她推了自行车走出院门,徐志高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赔了,赔了。”

    ……

    推着自行车走在夜路上,明月的心里反而很平静。

    手电筒像是摔坏了,怎么开关都没反应,只能摸黑回去,但她这次不怎么害怕。

    明月就这样慢慢地走,夜里有凉凉的风。

    “你,生我的气了?”有一道声音。

    “我以为,至少你会支持我,不然,你为什么要召唤我过来?”

    “对不起,闹成那样,我有点害怕。”

    明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怕,已经过去了。”

    “那你不准备还他三个要求了吗?”

    明月活动了一下小臂,现在已经感受不到那三道鞭痕的痛了,“放心,我可不想留着那三道疤,三个要求我会还他的。”

    “可是,你不是说,他什么都得不到吗?”

    人能一直傻傻的也挺好的,就像一道宽阔的河床,世事常如河水般冲刷,但没什么东西能淤在那儿。

    明月就细细地跟她讲,“你以前一直顺着他,让他觉得可以随意摆弄,今晚我闹这一场,就是要颠覆这样的印象。这是对峙,我要是松口了,就是退缩了。这时候再跟他说我会满足他愿望,做一锤子买卖,那他岂不是要狮子大开口?”

    “你说得对。”

    这时明月想到了另一件事,“我还想问问你,只要我还三个要求就可以?没有其他的规则或限制吗?”

    那道声音似乎想了一会儿,“没有。”

    啊,这要是系统,那是真没遭受过钻系统漏洞的毒打啊。

    “还有一个问题,我还三个要求,只能还给徐志高吗?你妈妈也养育了你,我还给她可以吗?”

    “可以。”这次的声音倒是没有多少犹豫,后来又道:“只是我家是我爹当家作主,所以有事才单提他的名字,说习惯了。”

    明月能理解,哪怕再过去一二十年,男人是唯一的家庭代表和顶梁柱的观念也仍然□□,但她也见过许许多多优秀的闪光女性,她们认真地演绎自己的人生,同时也对这种观念发起冲击。

    于是,明月鼓励她:“没事,好在现在时代好了,我们妇女真的有机会,能顶起半边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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