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徐明月倚着床头,已经枯坐了不知多久。

    赶上夏天,将近五点钟的光景,天就翻白了,光从门板上的缝里照进来,让人刚好能模模糊糊看清屋里的景象。

    这是一间土坯房,屋子不大,驴棚改的。

    先前,家里给队里养过驴,后来驴被收回去了,驴棚也就空置了。养驴的时候,棚子有三面,北墙跟主屋共用一面墙,南墙借的是灶屋的墙,后墙是拿泥坯晒干了垒的,前面没有墙,架了木什栏,放食槽,天冷了就挂草帘子。

    后来改给人住,前面才和后墙一样,用泥砖砌了,安上门。

    徐明月就住在这里。

    屋里没什么东西,西边墙根摆了一张床,靠墙的一溜儿贴了一圈报纸,挡住了酥酥往下落的墙泥。床脚搭两个凳子,凳子上摞了个大箱子,箱子开着,里面三三两两的有几件衣裳。东边放着展臂长的条桌,桌上一张立起来的镜子,一把木梳,下面斜靠着桌腿支着一个洗脸盆。

    这就是这间屋里所有的东西了。

    她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上辈子,徐明月也是出身农村,一路苦读,后来为了顾家,当了老师,熬到了最后。到临死的时候,她也纳闷,人这一辈子究竟是活个什么。

    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又成了另一个徐明月。到现在,她还有点恍惚。

    正出神,头屋传来了隐约的人语响,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有了脚步声。

    徐明月正竖耳听着,脚步声来到了驴棚屋,“嘎吱”一声响,有人推了推门。

    “明月啊,是我,你开开门。”

    是个女声。

    徐明月顿了一顿,还是下了床,抽了抵门柱,把门打开了。

    “门开得这利索,是不是睡不着啊?”

    进来的是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女人,留着四边齐的短发,穿着对襟的蓝底白碎花褂。这是原身的妈,姜秀英。

    “没,醒得早。”徐明月被牵起手,跟着一起崴在床上坐下。

    听了徐明月的话,姜秀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明月啊,你听妈的,你嫁到了沈家,就踏实地过你的日子,不要听你爹的瞎搅和,听见没?”姜秀英一脸忧愁地把徐明月搂进怀里,“再说这两天农忙,昨天我看沈家那块地里,稻差不多都收完了,家里脱粒、晒谷,那么多事儿,你这时候回娘家,不更是让人家说嘴么?”

    徐明月是带着原身记忆醒来的,但是对她来说,那些事情只是她在脑海里跳着看的一段影像,既没理清楚前因后果,也没有什么切身之感。

    因此听了姜秀英的话,明月只是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

    姜秀英却误会明月是还不肯放下之前那件事,越发急了,苦口婆心道:“孩子你傻啊?是,你是沈家大儿媳,按理来说,该住东边那间房,但是他们家不是二儿子先结婚么,人家嫁妆彩礼的又厚几分,住东间也没什么。再说,那西间也是大瓦房,红砖铺的地,不比这儿好?”

    越说,姜秀英越生气,“你听你爹胡诌,还说什么迎着西晒,西间夏天热得很,那我还说西间冬天暖和呢!是不是这个理?你跟那个沈玉山,我也不说了,但是你这新进门没多久的小媳妇,就让人家给你腾屋子,那你小叔和弟妹的面子上不也过不去吗?”

    是姜秀英说的那么回事。

    但原身是个耳朵软又没成算的傻大姐,本来和沈家大儿子沈玉山的婚事就是一笔糊涂账,又听了亲爹徐志高的挑唆,要在沈家立威,闹着大儿媳应该住东间,让人腾屋子。

    没想到她也是碰上硬茬子了,小叔沈金山看她坚持,倒是都松口了,但是弟妹马婷婷却是不答应,话里话外地刺了她几句。原身又是炮仗,一点就着,就这么一来二去地闹起来,原身就回了娘家,已经两天了。

    “你乖,今天你就回娘家,你公婆都是和善人,不会为难你的,啊?”

    姜秀英嘴上劝着自己的女儿,但心里也灰心。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知道,这个大女儿人不坏,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子,但也就是因为这,从小就受她爹摆弄。

    他们徐家这一辈没有男丁,就徐明月和妹妹徐丹阳两人。她爹徐志高打的是招婿找倒插门的主意,明月的资质他看不上,打算留在家的是妹妹徐丹阳。

    碰上现在时代好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她爹徐志高就把心血都花在了妹妹徐丹阳身上,供她一直读到高中。而徐明月一直是徐志高刺激徐丹阳努力的幌子。

    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只有一份的。徐丹阳做得好了,东西就是她的,做得不好了,徐明月就能白得一件好东西。但是徐丹阳却怨恨姐姐,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有份。因此,好好的两姐妹,最后关系倒是成了仇人。

    她爹徐志高也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摆弄这女儿摆弄惯了,对明月和沈家的亲事不满意,现在孩子都嫁到别人家了,还煽风点火的不消停。

    姜秀英不认可丈夫徐志高的做法,但是却硬气不起来,毕竟她没给徐家生下男孩,因此也只是私下里来劝徐明月。

    但只怕劝也不顶事,孩子自己立不起来,做事没个主心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劝得了这次,劝不了下次。

    “嗯,妈你别操心了,我今天就回去。”

    徐明月答应了,别的不知道,但是瓦房比驴棚好,她还是知道的。

    见明月痛快答应了,姜秀英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脸上露出个笑意,“回去了听你公婆的话,你爹要让你朝沈家要什么,你不要听他的,踏实过你日子,啊?”

    见女儿都应了,姜秀英起身出去做早饭,留徐明月收拾行李。

    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衣服,叠了放方巾里,往肩上一搭就是了。

    徐明月收拾好,又把这驴棚屋看了一遍。徐家也是有三间瓦房的,原身回来却要住这,真是亲爹啊。

    这边明月正打量着,那边天也亮了,洗洗漱漱的,马上就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饭在瓦房的堂屋里吃,明月也见到了原身的爹和妹妹。

    一个穿着短袖衬衫、马尾辫上扎着黄色发圈的姑娘看了她一眼,转头问道:“爹,我这件‘的确凉’[1]怎么样?看着精神吗?”

    徐丹阳捏着肩头的衣服调整了一下,得意地看向徐明月。

    徐志高没管这眉眼官司,他捋了一把他的板寸头,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我看行,我跟人说好了,今天下地的时候,刘家那小子也去,到时候你跟我去相看一眼。”

    “好嘞!”应答了爹,徐丹阳转头看了徐明月一眼,“姐,你上次去买‘的确凉’不是没买到吗?这次你在家多呆两天,等我穿够了,也借你穿穿。”

    说罢,就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徐明月的反应。

    她这个姐姐很有意思,徐丹阳从小就被爹逼着学这学那的,心情不好或者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拿着那些她赢来的东西到这个姐姐面前显摆,逗得她想要却得不到,看着她又作又闹,就像看了一场戏,从心底里觉得畅快。

    徐明月听他们两次提起“的确凉”,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徐丹阳身上的衬衫,花色确实比藏蓝军绿的要鲜亮,摸一摸倒是沙沙的,不亲肤,像合成纤维的,不像棉麻的。徐明月就不感兴趣了,这穿上还没她身上这件舒服呢。

    徐丹阳嘴角却噙着一点笑意,看着徐明月先是望过来,后来又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衣服,等着她嫉恨地剜自己一眼,再闹着朝爹要钱买衣服,到时候她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已经嫁到别人家了,就不要回来伸手要钱。

    没想到徐明月的手一触即离,淡淡地道:“不用。”

    说完,又看向徐志高:“爹,今天我就回去了。”

    听了这话,徐志高才正眼看了一下这个女儿:“也好,你那丈夫天天不着家,跟死了一样,你那公婆俩也是不会来事儿的,到现在也不见过来接你,你在我这儿没用,搁他们眼前闹,他们撑不住了才会答应你,你这才算在那个家立住了。”

    徐明月把杂面馒头往嘴里噎了一口,含混地点了下头。

    徐志高就不管她了,专心吃自己的饭。徐丹阳却不甘心地扫了她好几眼,不对啊,平时徐明月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饭后,徐志高去借车,收好的稻不能堆在地头,得找牛车驴车拉回来。姜秀英忙着收拾了碗端去灶屋。徐丹阳趁着屋里没人,拦住了徐明月的去路。

    “姐,你刚刚听见了吗?爹要给我找女婿了,到时候他进咱家的门,这家里什么都是我的。‘的确凉’你得不到,这家里什么你都得不到。”徐丹阳挑衅地看向徐明月,一起长大就这点好,知道对方的痛点在哪儿。

    “是吗?”徐明月望向徐丹阳的眼睛。她们俩的仇怨来得莫名,徐明月本不想再火上添油,但是看她这穷追不舍的劲儿,一味退避恐怕不明智了,得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这衣服是穿着亮堂,但是今天你要下地去,这衣服穿了会闷汗吧?而且,穿这么贵的衣服干活,不怕磨坏了吗?”

    “你……”徐丹阳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的,一下子被噎住了。

    “这种表面光亮里头苦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徐明月意有所指。

    徐丹阳也听懂了,色厉内荏道:“你就是嫉妒我!”

    “随便。”徐明月呛住了她,目的达成,不再与她纠缠,错开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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