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凉风从窗外探进来，陆锦年又一次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第一页就写着：宋医生的修炼日志。
这个笔记本不大，像日记也像笔记，偶尔三两句话来记录某天，更多的是医学笔记，应该是重难点。女孩的字迹遒劲有力，一笔一划像竹子一样笔挺分明。是他20岁那年夏天的念念不忘。
前一晚熬夜做方案，第二天照旧精神抖擞地和朋友一起打篮球。陆锦年总这样，常在河边走，那天出了岔子。
抢到球后一跃而起投了一个完美的三分球，然而脚刚着地他就头脑发晕，心跳加速。
倒落在地时看着四周人影朝他围来，好多张嘴巴张张合合，耳朵里却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那短短的一瞬间被痛苦无限延长，难受到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
宋锦时恰巧路过，看他们打篮球，目睹了这几十秒的全过程，毫不犹豫地从边上挤进来“我是苏城医大的，让一让”
女孩子声音不大，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旁人闻声给她让开路。
已经有人打了120，宋锦时掀开陆锦年的眼皮，又探他的呼吸，确认这个人目前无意识后掀起了他的上衣，旁边人不明所以。
“你到底会不会啊？锦年出事了你能负责吗？”
程亭露着急地拽住她的手，已经叫了救护车，会有专业人员过来。她不信任这个年轻女孩。
“他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请你不要影响我救人。我的学生证在旁边的包里，你不信可以去找”
宋锦时把话说完后不再理周边的人。垂首给他进行心肺复苏，按压了十几下后宋锦时深吸一口气，给他做人工呼吸。
程亭露焦急出声“你别——”
刚发出声音就被旁人打断“你别吵了行不行，人家在救人呢”
“救护车马上就会到，她要是做错了害了锦年怎么办？她只是学生又不是医生”
宋锦时置之不理，她现在根本没空听周围的声音。没多久陆锦年恢复了微弱呼吸，宋锦时才停了下来。
肖烨把跪坐在地上的她扶起来，“谢谢你同学，他没事吧”
宋锦时摇摇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具体情况还得去医院了才知道。”
“说了跟没说一样”
程亭露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
肖烨和宋锦时都没理她。
“同学，能留你一个电话吗，等他醒了向你道谢。”
宋锦时本打算拒绝，想起身旁这个女孩的质疑。于是答应了他，拿他手机拨打自己电话，包包里手机铃声响起。
“我叫宋锦时，如果他因为我措施不当出现问题，我会负责。”
话是说给那个女孩子听的，被质疑的感觉并不好受。
肖烨尴尬地拿回手机“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锦时不再说话，在旁陪着一起等救护车，陆锦年被送上救护车时模糊睁开了眼，和宋锦时担忧的目光对上。她乌亮的头发被风吹起，白色长裙也在光影下摇曳，和一众人群泾渭分明。
他醒来时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脑海里是那道白色身影，那是来接走他的吗？
肖烨见他醒来才松了口气，倒了杯水递到他没挂吊瓶的手里，出去找了医生过来。
“现在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头有些晕，没力气”
“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别天天熬夜，现在不注意以后要落下很多毛病的。熬了夜就注意休息别剧烈运动，再年轻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你运气不错，这次心肺复苏施救十分及时，暂时没出现其他问题。再住院观察一天，明天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走后，肖烨坐下来，“的确很幸运，你晕倒后医大的学生正好路过，还给你人工呼吸了。”
“……”
陆锦年默默盯着他，肖烨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不跟你卖关子了，是一个挺漂亮的女生。看着那么苗条的女孩子力气还挺大。”
“她穿的白色长裙？”
不是来接他走的人，而是救回他的人。
“这我倒记不清了，不过她头发是很长。有人拍了当时的照片，我拿给你看”
陆锦年看着那张照片，女孩脸颊微红跪坐在他身旁，白色长裙如同花瓣铺落在地，双手交叠按在他的胸口。
好像换上了人类衣服的仙子。
他看得出神。
“我留了她的电话，你要不要亲自去道个谢”
“要去”
“成，那我把她电话发给你。你的背包也从篮球场给你带来了，你东西都在里面”
“辛苦你了”
“照顾孩子嘛，应该的，锦年宝宝”
“谢谢你，宵夜葛格～”
两个男人都成功把对方恶心到了。
陆锦年之后打开背包，里面有一个不属于他的本子，陈临说这应该是那个同学落下的，塞他包里叫他去道谢时顺便还了。
他也就晕倒过这么两次，偏巧两次都能撞上她。
*
宋锦时周日轮休，苏晓洲约她去逛商场，特意开车去她小区接她。
今天是晴天，阳光明媚，宋锦时穿着浅绿色针织衫和长裤，及肩长的乌黑发丝随意披着。整个人清爽干净，和苏城刚刚到来的夏天正好相宜。
苏晓洲开着的车是冤种上司给她新配的白色卡宴，降下车窗，冲宋锦时挑眉“美女，上车。”
“咱们今天去吃鳜鱼”
苏晓洲带着她去了狮子林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
隐匿在青瓦白墙间，从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菜馆，进去后才发现装潢颇有讲究。水墨屏风隔开每个卡座，暖黄灯光落在榉木地板上，营造出古色古香的氛围。
苏晓洲的工作需要经常接触客户，了解他们的喜好。几年下来对苏城要比宋锦时这个平时活动范围被框在小区和医院的人要熟得多，带她去的地方从来不踩雷。
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话都不多，凑在一起时却像两个话唠，嘻嘻哈哈什么都讲。
只有和亲密的人在一起，宋锦时才会从身到心都松弛下来。
苏晓洲捏捏宋锦时的脸，指尖搓一搓后戳了一下她的腮帮子“大胆，竟敢素面来见本美女。你敷衍我，你不爱我。”
“哪有，我特意洗了头，社畜最高会客礼仪。你闻”宋锦时献宝似的把脑袋歪向苏晓洲。
“傻不傻”苏晓洲嘴上不饶人，手中筷子却很诚实的把鱼肉喂到她嘴边。
“我知道错啦”
宋锦时向她撒娇，露齿笑的样子像一条幼年期的萨摩耶，可爱乖巧。
一道目光越过三两人群，停留在她的身上。
“锦年，我们在这边。你来了苏城怎么不早说，听肖烨说你还住院了？”程亭露最先看见他，从里间出来迎。
想拉陆锦年手臂，被他一个假动作晃过落了空。
“真小气，现在拉一下都不行了”程亭露佯装生气地拍他一下，强行挽了他的手一起往里走。
察觉到他的失神，程亭露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宋锦时，只觉得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啧，真霸道”陆锦年开口堵住了她即将问出的问题，神色恢复如常跟她往里间走。
今天他和苏城的几个发小约在这里聚一聚，几年没回来了，早就该碰个头，今天才得了这个机会。
*
宋锦时和苏晓洲磨磨蹭蹭吃完后又找了个商场逛。主要是苏晓洲在逛，宋锦时陪着她。不一会儿，宋锦时手上就提满了大包小包，像一个好好先生。
苏晓洲还在挑裙子，看到了模特身上的一条嫩黄连衣长裙，眼前一亮“锦时你过来”
“这条怎么样”说话间转头叫销售拿同款出来。
“好看”
“我也觉得，你去试给我看看”
苏晓洲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连人带衣推进试衣间。
等宋锦时换好裙子出来后，苏晓洲端详了她一会，拿出自己的口红给她涂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拉着她一起站在镜子前“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搭”
苏晓洲身上穿着淡黄色的修身短衫配着一条黑色A字裙，身材同她的波浪卷长发一样凹凸有致，在大公司里摸爬滚打多年到中高层，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好惹的御姐气场。
长裙勾勒出宋锦时纤细的腰身，方领里可以窥见她漂亮的锁骨，嫩黄色衬出雪白肌肤，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纯诱惑。
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最近流行的养成系百合之恋。苏晓洲不让她脱下来，自己去结了帐。
半路上苏晓洲被一个电话急召回公司，剩宋锦时自己踩着夕阳回家。
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她身后，车窗下落，露出陆锦年的半边侧脸。
闭上眼，她明媚开朗的笑还历历在目，带着那个充满悸动的夏天一起回到他身边。
*
第二天检查后，医生看完结果示意他可以回家了。
他打通她留下的电话，想请她吃饭当面道谢还有道歉。程亭露说的话肖烨都告诉他了，毕竟是他的朋友，他心里也有些过不去。
“不用了同学，你没事就好。我还有事，先拜拜啦”女孩温温柔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随后电话挂断。
陆锦年从来不是随便糊弄事情的人，既然想好了就一定要见到她。
一番打听终于在一周后她学校门外一家馆子里见到了她，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等上餐。
“打扰一下，同学，能拼个桌吗？”
宋锦时看看周围，的确是满了，于是点点头“你坐吧，这里没人”
对他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宋锦时。那天他打篮球出了一身臭汗，头发散乱，还脸色苍白晕倒在地。同现在这个外表俊朗、笑容可掬的人的确很难挂上钩。
陆锦年有些许失望，又庆幸她没记住自己狼狈时的样子。
服务员过来点单，他指了指宋锦时面前刚上好的烤鱼“要一份一样的”
陆锦年看着宋锦时心无旁骛地吃烤鱼，拿出一个笔记本在她眼前晃了晃“宋锦时？”
宋锦时抬头发现自己弄丢的本子，有些欣喜“我找它好久了，怎么在这？你是……？”
“早说过一定要当面道谢的。这个落在篮球场，朋友塞进我包里了，上次电话里忘了讲。抱歉，一直拖到今天才来还给你”
宋锦时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是你啊，把本子送回来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不用客气啦，我也没做什么，多亏救护车来得及时”
“好，听你的。只是这顿总该让我请你”
“那就多谢你”宋锦时不再推辞，朝他盈盈一笑“这家烤鱼很不错的”
红艳艳的特制小米椒切碎了铺满整条烤鱼，葱姜油蒜聚在一盘，辣香扑鼻，十分诱人。
宋锦时眼睛里含着泪，丝毫不顾忌形象，隔一会还停下来擦个鼻涕。
陆锦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吃法，在眼前这个女孩身上做出来，并不狼狈，反而很可爱。
“这么辣还吃啊”
“是很辣，可是它真的很好吃”宋锦时眼泪再憋不住，直往下落。她怕掉进碗里，忙拿手去擦。
手腕在半空被人截住，一张纸巾抵在她眼下后才被松开。
陆锦年若无其事收回手，解释道“你手上有辣椒”
宋锦时仰头擦泪“谢谢”
“其实我们学校附近也有一家烤鱼，比这家好吃一些”直视她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莹莹润润，清透明亮。
“你骗人，苏城不可能有比这家店更好吃的鱼”这可是医大的美食排面。她深吸一口气，双眸睁大“绝对不可能——那家店有这么辣吗？”
“那家店的鱼更鲜甜，倒是没这么辣”
陆锦年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适时拿出手机加她微信，说要给她推荐几家隔壁学校附近好吃的馆子。
宋锦时没多想就加上了，打开手机才发现顾念给她发的消息。
［今天提前下班，一起去吃晚饭么］
［是不是自己吃上了］
［我去后街逮你 /瞪眼表情］
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他给她打的电话由于手机静音了也没接到。
宋锦时环视四周，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念——她的男朋友。顾念身上还穿着利落的白衬衫，刚从律所实习下班后直接过来找她。
他们在一起两年，有很多无法言明的默契，就像他总会猜到她在哪吃什么，她也总能从人群里快速找到他。
看到喜欢的人，宋锦时瞬间容光焕发，夸张地向他摆手。
陆锦年也看向顾念，那个男人明明站的离他们那么远，还是能明显感到他和她之间的暧昧氛围。
“我男朋友来了”宋锦时说着又拉住顾念的手，“这是那个前阵子晕倒的同学，来给我送本子”
“麻烦你了，前两天锦时还一直在找这个本子”，顾念反牵起宋锦时的手坐在她身边，
“顺路而已，早就应该亲自向她道谢的”
原本只有宋锦时一个人的桌子现在坐下了三个人。
“你也来一份烤鱼？”宋锦时看着他的白衬衫，忍不住笑了。
“我吃过了，就在这陪你们”顾念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头发撩向耳后。
另外两人都知道这是假话，顾念只是不想让陆锦年尴尬而已。他待人总是这样体贴。
两人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很是登对。
宋锦时被辣到额头冒出细汗，顾念无比自然地替她擦去，又出门给他们买饮料。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他人影，宋锦时看向变得沉默的陆锦年“你要喝什么？我去买过来”
“不用了，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那好，再见”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从宋锦时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满满的真诚，好像她是真的想和他再见。
“再见，宋锦时”
宋锦时微微一顿，自己好像一直没问过他的名字，就连刚刚加好友她也没问备注。
“我叫陆锦年”他缓慢开口，弯眼朝她笑，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走出去的时候碰上了买饮料回来的顾念，对方手里提着两杯鲜榨果茶。
“这就走了？”
“嗯，有事得早些回去”
“那再见了”顾念把手上的果茶给他，“这边的后街也有很多好吃的小店，你可以多逛逛。”
陆锦年和顾念对视，顾念脸上是礼貌而温和的笑，看不出半丝不悦。
低头吸了两口果茶，扬眉一笑：“嗯，的确很好喝”
牛头不对马嘴，和他刚刚胡乱找的借口一样多余，没由来的心虚在顾念面前无所遁形。
最初只想道谢，见面后却想更进一步。不可否认，他对她的确心动。
肖烨知道后叹气“唉，你肯定没戏了。女孩子都更容易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男人，有成熟魅力。年下还是少啊。”
陆锦年沉默，他打听到的宋锦时是大五的医学生，比他大一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