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姐的家是正房右边的耳房，本来就不大，被木板隔成了两个房间，里间的小屋给老太太住，还放着家里的大柜子。

    外间就有一张大炕，一家七口人住，挤的很，门口搭着一个棚子，靠墙垒了个土灶，平常做饭都在那儿。

    “大妹子，你这打扮真漂亮，真是人长得俊穿什么都漂亮。”

    李大姐还没坐下就看着林清棠一顿夸，从她的眼神来看是真心羡慕。

    林清棠看了看李大姐穿着蓝色大褂黑色裤子，打扮的倒是利索，就是身材有些臃肿，脸上皱纹很多，显得很沧桑，其实她还不到四十，想着她平时整日的忙碌。

    “大姐，你也可以好好打扮自己，让自己享受一下，大院里属你最勤快，买几件衣服也是你应得的。”

    “哎，这也没办法，什么勤快不勤快的，家里的活我不干谁干！”

    “那就少糊点火柴盒。”

    李大姐家桌子上堆了很多火柴盒，这是从火柴厂拿的，一家人糊一个月也就赚两三块大洋，李大姐是从早到晚的有点功夫就糊火柴盒。

    “那哪成，家里这么多人，不赚点外快怎么糊口。”

    林清棠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听着李大姐说些胡同里的八卦。

    一会儿几个孩子也吃完饭了，老大赵春芽在井边刷碗，老三赵秋芬则是跑过来找李大姐。

    见小姑娘怯生生的喊她姐姐，林清棠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递给了她。

    见她眼睛盯着糖，但手却抓着自己裤子。

    “乖，自己拿着吧。”

    无奈，林清棠只好向前一步递了过去，赵秋芬这才收下。

    赵秋芬收下后，声音弱小的说道，“清棠姐，我可以把糖分给姐姐吗？”

    低头看着她黑漆漆带着期待的眸子，林清棠温和的说。

    “当然可以啦，秋芬真懂事，下次姐姐来再给你带。”

    赵秋芬道过谢接着就奔奔跳跳的出去了。

    “干嘛给孩子这么糖，一颗甜甜嘴就行了，这么贵的东西。”

    “没事。”

    林清棠看着李大姐在对面沾着浆糊叠火柴盒，自己试了几个就感觉没意思，忽然就想到厕所的事情，提出了自己疑惑很久的事情。

    “大姐，咱们院子里为什么不建个厕所。”

    建个厕所多方便，不用去公厕排队还卫生，林清棠真的是特别讨厌公厕，里面臭气熏天，就几个木板搭在上面，都能看到底下堆积如山的排泄物，感觉一不留神都能掉下去，还有很多苍蝇。

    “厕所是什么？”

    “哦，茅坑啊，说的这么文雅。”

    “有公厕建什么茅厕，人住都没有地方还给粪住，每月还得给掏粪工一笔钱，还是按桶收费，有些人家拉的多怎么分摊钱。”

    “咱们要是在农村，挖个茅厕还成，可以当肥料用，院子里种地总不好堆些粪吧，遭人嫌弃。”

    “妹儿，你老家肯定蛮富裕的吧，咱们平头老百姓都习惯了，有公厕就不错了，我刚嫁进来的时候这一片还没公厕呢”

    “没有，就是我们那家里都有厕所，方便一点。”

    李大姐去的地方不多，林清棠这么一说也就信了，语气里带着羡漾。

    “那可真好，没有茅厕太不方便了，之前的时候没有公厕，男人倒好办，随便找个犄角旯旮就能解决，咱们女人还得到天黑去解决。”

    “好在北平出了个粪霸，霸道是霸道，也是对粪霸道，盖了公厕图的就是粪，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

    要说粪霸冯强也是个人物，家里世代挑粪被人看不起，他也是承了祖上衣钵，没想到倒让他做大了，谁能想到掏粪也能成为一门生意，他个人垄断了北平内的粪便，掏粪收钱卖粪收钱，赚的盆满钵满。

    据说资产有三十万银元，富的流油，真是屎里扒金。

    不过都知道掏粪赚钱，也没有人敢越过他私自掏粪，只能在他手下赚点辛苦钱。

    底下的老百姓倒是不受啥影响，毕竟只是要他们的粪，只要每天去拉屎就行，每月交点掏粪钱，一条街上的人平摊下来倒也没多少钱，就几分。

    林清棠多多少少听过这人的事，大家对他褒贬不一，也对此保持怀疑，掏粪竟然能赚三十万大洋，这也太夸张了。

    等于是现代的一亿了，现在的人赚钱少，大洋的购买力还挺强的，一套四合院几百大洋就能买着。

    见李大姐说起冯强滔滔不绝，北平几个人物的事迹早就被娱乐项目少的老百姓讲了无数遍了，就当故事听了。

    等到林清棠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被收拾好了，窗户开着屋里没有一点异味。

    “要不我再租一间大的房子，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终归是不方便。”

    虽然他们两个是一个睡在炕头一个睡在炕尾，但让人知道了还是不好。

    “你赚的钱又不多，租了房子就没钱吃饭了，月底还得给老家寄钱。”

    林清棠给他泼了一盆子冷水，她见不得江寒跟她要占他便宜似的样子，虽然之前她确实对他图谋不轨，实在是他是她最近喜欢的那一款。

    江寒听了接着就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搭在小麦色的肌肤上，莫名的看出几分伤感。

    “我会赚够钱的。”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一字一句却是很坚定。

    见江寒说完就出去拉车，林清棠有些后悔，她明明知道江寒是个犟种…

    最近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的时候有几次林清棠起夜都没有看到江寒，一开始她以为就是去上厕所了，然后她就迷迷糊糊转头睡去了，后来几次半夜醒来也是有几次没发现江寒，她就忍不住问了，没想到他竟然说两人睡一块不方便，他就去跟小刘一块睡了。

    然后她就不管了，江寒也愈发光明正大，晚上吃完饭就走，白天一早回来换个衣服，顺便把家里的马桶倒了刷了。

    下午，风清气爽，天空湛蓝，碧空如洗，偶尔飘荡的云彩似乎近在眼前。

    林清棠搬着画架到了河边，拆开了新买的颜料，这是跟吴家预支工资买来的，颜料挺贵的，她买的这一套花了二十块大洋，平常人家一个月的收入。

    她其实还是擅长是油画，尤其喜欢色彩鲜艳的画面。

    站在画板前，林清棠打量着眼前的风景，河水清澈倒映出湛蓝的天空，两厢交际中间隔着石制护栏还有砖块铺就的小道，不远处是曲折交错的巷子，蜿蜒的灰瓦盖在屋顶。

    她拿起画笔，慢慢的勾勒着，想到这里以后这里的繁荣，现在的破败格外令人心悸，这种落差感和期待感让她大脑兴奋起来，下笔的速度也愈发快了。

    “是你！”

    略带激动的男声传来，有点熟悉，林清棠微微皱眉，没有理会，这一部分还没画完。

    李博远看着在河边画画的女人，心里很开心，之前看了一部电影，男女主一见钟情，他还觉得很荒谬，爱情怎么会因为一眼就产生呢。

    遇到她之后他相信了，那一眼他就听到心跳震耳欲聋的声音不是假的，脑子也一片空白。

    今天她穿着蓝色格子背带裙，上身白色衬衫，扎着丸子头，露着精致的下巴，气质又娇俏，如果说那天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是清纯女大学生，今天就是娇美邻家小姑娘。

    见心上人认真的样子，李博远自觉冒犯了，就没有再出言打扰，只在旁边默默的看着。

    他也算世家子弟，学过一点书画，见画纸上逐渐显露的画面，脸上惊讶之色越来越掩饰不住。

    等到林清棠画完她才转过头来看刚刚来人是谁，这人穿着白色半袖衬衫，眉眼俊秀，看着有些眼熟。

    “李氏干果铺，李博远。”

    得到提醒，她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之前没注意他的长相。

    “是你啊。”

    她对李博远的印象还不错，就和他聊了起来，一开始就正常寒暄后来提到画她就话多了起来。李博远绘画水平一般，但因为从小的积累很有鉴赏水平，两人聊起来很有共同话题。

    李博远看着眼前的画，天空是宽阔绚丽的，云彩大块的晕染在上面，下半部分是河，用小笔触和色调并列的方法将水面的荡漾和倒映的天空呈现出来。

    蓝绿白时而并列时而重叠，模糊中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河的上面的，灰白色调的巷子，阴影落在深处，亮光打在路口，有种割裂的感觉。

    远看普通的风景画，却有种直击灵魂的感觉，这是一种在光明中消逝，在黑暗中复苏的感触。

    他没想到林清棠不仅外貌让他心动，才华也是。

    林清棠也是难得碰到知音，她并不清楚这个年代美术界的情况，从他的嘴里她了解到不少。

    两人聊到天边一片红霞，湖面闪着夕阳映下的金光，见天色不早了，林清棠提出离开，李博远便说顺路送她回去。

    他开着一辆黑色汽车，是后世电影民国上海滩里常见是那种，圆润的流线型车身，前面有巨大的银色进气栅栏，看起来很有派头。

    李博远先拉开副驾车门让林清棠进去，随机将画架放到后备箱里。

    “林小姐，冒昧的问一下，我可以买你的画吗？”

    “我没什么名气，遇到懂我画的人就很高兴了，这幅画我送给你。”

    林清棠清楚，自己的画虽然在后世价值匪浅，但是那是基于自己有一定的名气，现在自己的画可以算是一文不值，卖的廉价不如不卖。

    一开始李博远还在推拒，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就接受了。

    筒子河离金鱼胡同不远，汽车开了四五分钟就到了，巷子里有些狭窄，李博远就将车开到路口，下车把画架和绘画工具拿了下来，帮忙搬到了胡同里面，一直到家里。

    胡同里的人见来了个陌生人都多看了两眼，尤其是发现旁边是林清棠的时候。

    林清棠在胡同里还是很有名的，她的长相太打眼了，而且穿的还总是光鲜亮丽，经常能看到她在附近画画。

    都以为她跟姓江的那个车夫是一对，没想到今天跟一个陌生的青年在一块，这人还一副富贵的模样。

    胡同里就是这样，哪家有一点异常，其余人也就都知道了。

    隔壁院的张奶奶见此，赶紧迈着小脚亦步亦趋的赶到了林清棠旁边，拉过她小声嘀咕，“姑娘，你可得想清楚，小江多好的一人，你可不能对不起他啊。”

    “张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清棠无奈的说，见巷子里往这边看的人不少，就让李博远把东西放在门口。

    本来她并不在意这件事，也不怕别人非议，她没想一直住在这里，不过张奶奶是出于善意才这样说的，她就耐心的跟她解释清楚，省得她老人家操心。

    至于其他人，爱八卦就八卦，只要不跑到她面前说什么她就不主动去反击。

    回屋后，意料之中江寒还没回来，最近他回来的都比较晚，不过到饭点就会回来。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饭菜做好，江寒还没有回来。

    她正等着，就见小刘跑了过来，“林妹子，别等了，江哥刚接了一个顾客，是送到城南的，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他让你先吃。”

    江寒好像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其实之前他就很勤快，因为拉车又快又稳，赚的赏钱也多，在黄包车夫里赚的算多的了，要不然也不会有钱养一个娇小姐。

    知道江寒不回来，林清棠只好自己先吃饭了，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现在天热，江寒直接从橱柜拿出来饭菜就吃，狼吞虎咽的，看起来就是累的不轻。

    桌上摆着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林清棠看清楚了江寒的眉眼，他眼白看起来有些红，眼下一片乌黑，看起来就是很疲惫的样子。

    “你不用这么累，过一段时间我会搬走的，你不用换房子的。”

    “我就是不想这么窝囊下去。”

    说完便拿着吃的一干二净的碗筷出去洗了，紧接着就出去洗了洗澡，然后就走了，临走前还让林清棠插上门。

    看着江寒离开，林清棠感觉自己鸠占鹊巢，有点太欺负人了。

    想着一段时间后或许可以再跟吴家预支些工资，早点搬出去，省得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