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谢安出现在蓝星实验室大门外时，还是被门口那个流光溢彩的巨大蓝色球体吸引了。

    这座类似地标一样的建筑下，有标注设计者的名牌。

    ——林屿。

    谢安抬步走进去，手腕上戴着的腕带，在靠近闸机口，闸门立即受到感应打开。

    他拿到了参观的权限。

    里面，银白色的墙壁和房顶，大量线路和灯管按照一个方向铺开，闪动的光芒，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开放参观的耳室只做展示，并不设有其他工作，甚至很难看出曾经工作者的痕迹。有一些地方被围起来，放着解释说明的立牌——曾经有很伟大的科学家驻留在这里。

    获得参观权的人很少。

    谢安顺着指向的地方继续走。

    狭窄的甬道，豁然开朗的光明，随后又暗下去，再亮起来。

    联结甬道和耳室的门是感应门。通过时，能感觉到有红色射线被身体截断。

    四周静谧的空气像是涌起的水，慢慢将他裹住，光的强弱已经逐渐和他的呼吸节奏一致。但是种很触动他心脏的设计，他甚至觉得建筑已经变成了巨大的怪物活过来，要与他同生共死。

    压抑又难过。

    他突然扶住脸上的银边眼镜。

    前方的门很低矮，需要他略微弯下腰。

    低头的刹那，光转瞬熄灭的那一秒，他注意到了地上碎裂的镜片。

    耳室的结构基本相同，过门后就是越来越宽阔的空间，然后再慢慢收窄，但这间却越来越开阔，银白色的墙壁逐渐变为铅灰色，嵌入墙壁的灯管越来越多，仿佛海中的游鱼。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停下脚步。

    前方有一扇接近两米的窗。

    窗前放着一张四方白色桌子，一张纸落在桌面上。

    他走过去拿起来，居然是“蓝星”设计图纸，随后目光往左手边的方向看去，那里贴墙放着一面镜子。

    ——的确是镜子，谢安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三秒后，镜子发出声音。

    镜面旋转，光影流转，一个黑洞轰然出现。

    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

    谢安：“……”

    林屿：“……”

    林屿：“你……”

    谢安沉默。

    林屿也不再问下去。

    他注意到了谢安手腕上的腕带，原来这就是他今天负责接待的客人。

    林屿舒展开眉头，蓝星实验室和很多学校都有合作，预约的人经过审核，就会准许来到这里。但平常很少有人来，这次他也很意外。

    林屿道：“这是小学生参观通道。”

    谢安：“……”

    林屿轻轻按了下墙壁上的一个灯管，灯管陷入墙壁，随后整个房间的灯光大亮。

    林屿：“怎么不开灯？偷偷摸摸参观有什么意思。”

    谢安：“……”

    他还是想直接走的。

    林屿却又开口：“我们的模型都在前面，戴好腕带，跟我来。”

    谢安跟上林屿。

    林屿敞开的白色大褂里，是一件印着灰色松鼠的卡通t恤，甚至那条黑色裤子侧兜边缘，还有一只松鼠。

    谢安若有所思。

    林屿说：“这里是我们的入口，设置有四条通道，根据腕带权限开启……”

    ……

    窗帘紧闭。

    许晏辞躲在屋里。桌子上的盒饭已经凉了，她掰开筷子夹了一点，吃不下去。

    她以为这个结果她可以接受。

    可真当到这一步，她却觉得心底像是压了万斤巨石。

    她又开始思虑宋老板的事。

    因为植物奶的牵连，宋老板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他只是经销商，为什么跑的这么彻底，许晏辞试图连续他，宋老板的生意不止这一桩，在他老家，还有三个店铺，可没有一点结果。

    许晏辞思忖一瞬，把盒饭的盖子盖上，换了衣服，买了最近的一趟票就出门了。

    她偷偷从酒店离开。

    黑色帽子扣在头顶，她透过车窗窗户往外面看。三一中路的这座最高的商场，曾经挂了一副关于她的巨大海报，离着很远还是能看清。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成名的感觉，她租下了对面那栋住宅高楼的一户，就是为了能时时刻刻抬眼看那副海报。

    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住她，她想起刚上大学时，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白天学习理论知识，到了晚上就去实验室做实验。那些数据像是爬在屏幕上的虫，她看不懂，即便看懂也要耗费很长时间。

    老师新风能力为先，慢吞吞的许晏辞很快就成了边缘人物。

    林屿是唯一知道她心里失落的人，每次到他实验，他都会把她带在身边，让她能最近地看到整个过程。

    他对她的帮助无微不至，许晏辞细小的进步攒在一起，也能迈出去一步。

    那些日子虽然漫长又枯燥，还有小小的痛苦，但却有种砸实生命的踏实。

    这些年的时光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还记得她第一个角色，是一部仙侠古偶里的神女。历经千险万难才越过云层，站上仙宫。当时她满身的伤痕，道具血液从她的手腕蜿蜒落下，在她走过的身后，全是晕开的血渍。

    当时她有一句台词——天下苍生。

    轰然响起的大型运货车从车旁路过，截断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那副海报已经撤下。

    从那句伊始的人生就这样结束。

    许晏辞打车到高铁站门口，之后要坐四个小时的车，去宋老板的家乡。

    宋老板的家乡是一座小城，城门口修筑了新的地标，一颗仿木头颜色的地球，厚重，又充满历史气息。没有那些先进的科技气息，整个城像是被迫接受了现代文明的老人。

    她按照地址去找宋老板的家。

    她不知道在她进入城门口后，身后的路上一直跟着一个人。

    宋老板家的是一栋三层老楼，他的家正好在三楼。

    铁门上落了厚厚的灰，应该是很久没住过人，但许晏辞却发现一点不同。

    门把手上有一些很浅的指印。

    许晏辞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身影，猛然回身，恰好此刻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但顷刻间，又亮起来了。

    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人也走了上来。

    是个身形很魁梧的男人。

    他摘戴了脸上的口罩。

    许晏辞蹙眉看他，这人的眉眼有一些熟悉。

    他留着寸头，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左胳膊接近袖口的地方，有一半露出的纹身，看形状像是一条鱼尾。

    他问：“不记得我了？”

    许晏辞想了一会儿，时间不断倒退，直到在极光时停住。眼前人的轮廓和一位同事的轮廓逐渐吻合。

    想起来了，这人曾经也是极光的工作人员。

    好像是叫……

    那个名字她有些想不起来。

    “如果你想宋老板安全的话，就跟我走。”

    许晏辞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于是她跟了上来。

    如果她逃跑绝对不是男人的对手，因此走在漆黑的路上时，她反而放松下来。

    如果是极光实验室的故人，她反倒没那么担心。

    她一直都知道，当年的极光实验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以她当时的身份，能接触到的事情很少，但是——就算是她这样的边缘助理，仍然受到牵连。

    她仍然忘不掉那次实验数据被篡改的事情。

    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整个实验室就满地狼藉，如果不是林屿替她顶罪，她当天就会失去工作资格。

    知道如今，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胸膛起伏的很剧烈。

    许晏辞问：”是和极光有关吧？”

    那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实验室，仍然牵动大部分人的心。

    “是。”男人开口，声音很低沉。

    许晏辞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宋老板在你们手上吗？”

    男人：“是。”

    许晏辞：“那他还活着吗？”

    男人：“活着。”

    许晏辞：“植物奶的事情是你们策划的吧？”

    男人继续：“是。”

    许晏辞：“策划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串到了一条线上。

    ——林屿出现在剧本围读会。

    ——剧本的实验数据被篡改。

    ——叶子枫离开，白柳顶替他出现。

    ——很多年前，许晏辞离开实验室后实验数被破坏，还有她被谢安挑中。

    有时候她觉得，她的幸运不是偶然，而是因为某件事必须要发生的必然。

    许晏辞：“宋老板是因为查到了什么事情，才被你们抓起来吧？”

    男人沉默。

    许晏辞：“当初极光实验室里，在我走后，破坏实验室的人是你和白柳吧？”

    小城的夜风不那么凉，还有落叶和烟尘的味道。

    他们顺着墙边的小路在走。

    男人说：“闻到粮食的味道了吗？这是一座酒厂。”

    许晏辞奇怪地看了一眼。

    天早就黑下来，墙围上的天空似乎透着光，她知道那是视网膜的作用，还是天空本来就是那样子。

    许晏辞问：“你很不甘心吧？”

    极光实验室建立之初，建设制度并不那么科学，林屿的权限几乎达到了很高的程度。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决定，而他也很少作出错误的决定。

    实验室那么多年没有进展，许晏辞一直都觉得十分遗憾，但现在，跟着这个男人漫步，他却第一次怀疑起林屿来。

    他绝对不像是在错误结果路上狂奔的人，如果察觉到不对，他一定会调转方向。

    那些年的拖延，更像是……一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