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
偌大的雨声似乎都和这安静浑然一体。
脑内嗡鸣。
许晏辞的眼里涌上些茫然。
“你说什么？”
人在气极时，会消失一些感觉和思考能力。
谢安没有再重复，手中的伞不动声色往她这边偏了一些，自己半边衣服淋在雨里。
“要重新考虑一下吗，解约的事我既往不咎，只要你松口。”
许晏辞说：“那叶子枫呢？”
这样的舆论没办法逆转。
谢安说：“这是他自己活该。”
“他太自负了，已经越过了底线，即便我放过他，未来他也会是这个下场。”
他伸手，许晏辞侧身躲开。
伞下他们的距离很近，可他的手还是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于是他改口道：“那这样吧。”
“我可以做出一些让步。”
“白沐婷。我听说她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上个月，我的人收到了她在学校闹事的报道，我花钱替她压了下来。”
“终归是个普通女孩。”
许晏辞：“你想怎样？”
谢安：“我可以给她提供终身的心理治疗。我记得她是学新闻的？今年大三？我还能给他一个很好的实习机会。”
暮色越来越深，冷风吹进伞下，许晏辞瑟缩。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好好想一想。”谢安说，“先走吧，老在这儿站着不是办法。”
许晏辞还是没动。
“拿着。”他不再逗留，把伞递给许晏辞，自己转身走入大雨中，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雨水瞬间把他浇透，但他仍就大步往那边走，脚下是溅起水花。
许晏辞望着他的背影：“好，先回去。”
谢安走到车边，停住，然后伸手打开车门，许晏辞小跑着跟过去，收伞，坐进车里。
谢安绕到另外一侧进来。
他的衣服仍在滴水，软塌下来的衬衫，勾出他开阔的肩背，他摘下眼镜，打开暖风，从储物箱里拿出毛巾，随意擦了脸，转头时，瞥向许晏辞。
“谢暖在家里等你。”他说。
许晏辞昏昏欲睡，身体在暖风里舒展，工作了一整天，她的眼皮很沉。
谢安把车上的备用外套盖在她身上，问：“去看看她吗？”
许晏辞缓缓闭上眼：“好。”
谢安：“她和我说，你前几天也去看过她……”没人回答，谢安转头看许晏辞，发现她已经睡着。
睡着是最好避免聊天的方法。
一个小时的路程，谢安刻意开得平稳。
许晏辞闭眼坚持了没一会儿，就真的睡过去。
她做了梦，梦到了叶蓝水，还梦到了谢暖——她穿着一条红色裙子扑进她怀里。梦里的画面乱七八糟，随着又一个画面被切割开，心脏猛跳，一个背影撞进来，她猛然惊醒。
看向车窗外，已经开进了郊区，路灯稀少，绿化带高耸的绿植比暮色还要沉。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谢安问：“醒了？”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头昏脑胀，声音从鼻腔里喷出，模糊又混乱：“到哪里了？”
谢安分辨了一会儿，回答：“快了。”
谢暖的别墅，以前许晏辞也住过，那时候她和谢安的关系还没到现在这种程度，谢暖和她很亲近，后来她和谢安解约，没敢告诉谢暖，到现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谢暖对待许晏辞还像从前。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进车库。
“到了。”
许晏辞下车，谢安跟在她身后。从车库的电梯上楼，许晏辞找到大门，输入密码。
门打开，陈设没怎么改变，暖黄色的光，红色的地毯，还有一只巨大的软体虫类玩具。
谢安上楼去换衣服，许晏辞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她随手拿起一只小熊，搂在怀里。
浴室也在二楼。
忽然听到了水声，许晏辞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谢安发来了信息。
他说一个小时后吃饭，她住过的房间没有人动，可以先去洗澡。【不要感冒。】
她起身，慢吞吞上楼。上台阶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绿色的网球，球咚咚咚掉下去，她愣了片刻。
今晚负责整理的阿姨没有过来。
俯瞰整个大厅，到处都是散落的玩具。
水声是在十分钟后停下，从浴室出来，谢安就回到他的卧房。
许晏辞正在自己的房间洗澡，指肚被水泡的起褶时，她听见了敲门声。
“姐姐，是我。”谢暖奶声奶气在门外，学着幼儿园老师的语气，“哥哥在下面等你吃饭哦。”
谢暖刚放学回来——本来是要住校，但听说姐姐过来，吵着要回家。
许晏辞匆匆结束了冲水。
下楼时，她听到楼下客厅里有人在说话，于是拢了拢湿湿的长发，停在楼梯边儿。
牛奶的香味正在客厅弥散，谢安站在灶前煮汤。
从弯拐的楼梯缝隙里，正好能看到他的背影。
许晏辞安静地打量他。
坐在餐台旁边的谢暖，无意中回头，“姐姐来了？”然后小跑过来抱住她，又改口道：“好凉。”
转过身：“哥哥，姐姐身上好凉。”
“凉？”，远处的谢安抬起头。
许晏辞拉着她的手下楼，走到餐桌旁，谢安已经把热汤放在了桌子上，伸手，贴上她的额头：“受凉了？”
许晏辞略微抬头看他。
这种生活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过。
很久很久之前。
***
这次是谢安的一次试探。
再闹下去，谁都不好收场。
那晚过后，外头就传出了消息，说许晏辞和谢安关系缓和。现在许晏辞官司缠身，重新和谢安合作也可未可知。
叶子枫跌到谷底，叶蓝水没能把他救回来。剧方向他们索要赔偿，许晏辞也遭受牵连。新东家重新评估了她的价值，隐隐有放弃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新东家这些年大不如前，而谢安却如日中天。他们不敢再得罪他。
一个月后，谢安出面，和新东家密谈。
又半个月后，新东西询问了许晏辞的意见，得到许晏辞默认态度，立即向谢安松口，谈起后续合作事项。
就这样，秋末，许晏辞又回到了谢安的身边。
他私下里办了一场签约宴。
席间，有人劝酒，他酒量明明不好，却贪了几杯。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过去。
当天媒体听到风声守在外面，好在谢安打点了人，暂时压住了签约的消息，毕竟许晏辞的对家不少，公布新合约需要特别小心，现在还不到时候。
之后的时间里，许晏辞就闲下来。
谢暖升了一个年级，懂得了一些事，变得比之前还要依赖她。
小姑娘总找理由见她，于是许晏辞干脆承担了接送她上下学的工作，偶尔还会带她去附近商场买冰淇淋。媒体拍到过几次，但谢安没过问。
他也没有食言。
签约的第二天，就安排白沐婷进了一家疗养院进行心理治疗，疗程很长，但有效果。
据说现在的情绪比之前好了不少。
谢安问过许晏辞要不要去看望她。
许晏辞本来打算去，可到了疗养院门口，又改了主意，还是不想原谅。
后来，白沐婷主动拖谢安送了一副画给许晏辞，说这是她在医院时画的。
当时许晏辞赖在沙发上不起来。
谢安把东西放在桌上，说：“上次给她介绍的工作，她拒绝了。”
许晏辞：“为什么？”
谢安说：“想自己找。不过，今年就业形势不好，电视台的名额有限，今年也不扩招，她很悬。”
许晏辞从沙发上起来，赤脚踩在地上，拿起桌上的画：“那你能再帮帮她吗？”
“你既然开口，只是……”谢安蹙眉，“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帮她？”
他在试探她对叶蓝水的态度。
许晏辞没有回答。
……
许晏辞不能总闲在家里，消失的这段时间，外界对她的猜测很多。
谢安为她接了一个新角色。
是一个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剧本，女主和她往日里塑造的角色反差很大，开机时间在下半年。
他把剧本发给了她，让她好好研究。
八月的雨季过后，许晏辞忽然病倒了。
没告诉别人，她自己外卖了感冒药，然而昏睡了一天后，夜里忽然发起高烧。
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嗓子像是吞进了一块炭火。好在谢暖参加了一个幼儿训练营，最近半个月都不回家，她不用分精力再照顾小孩儿。
太难受了，她按照以往的经验，又下单了一些药。
她没想到，当天晚上，谢安居然会带了点心来看她。
进门，灯没有开，也没有声音。
他蹙眉，感觉不对劲，于是急忙上楼去找她，在打开她的房门后，踩到了什么纸盒——
他伸手打开灯，屋子里很凉，许晏辞大开了窗户，裹着被子奄奄一息。
而地上，一地狼藉，她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好几盒拆封的退烧药。
“你不要命了吗？”
谢安把她送到了医院。
谢安说：“药不能乱吃，要按照医生建议的剂量来，你那种吃法，没丢小命就算不错了。”
他生气，故意说得夸张。
许晏辞说：“哪儿有这么严重。”
谢安看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意识到什么，问：“你怎么了？”
许晏辞说，“有点累。”
看着谢安的神情，她目光滑落，落在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上，忽然想到和他刚刚遇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