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夜无星月,风雪掩盖住天地间的一切嘈杂声。

    马车驶过长街,疾驰带起的寒风将马车一侧的窗棂吹开一个小缝隙,飞雪顺势钻入马车内,一片雪花好巧不巧地落在少年脸颊上,又被车内暖炉熏出的热气融化成浅浅的雪水。

    卫芙伸出指尖,轻轻抹去少年脸颊上那点雪水,触手冰凉,他脸上一点温度都没有,面色也白得厉害,长睫垂覆投下一小片阴影,那点阴影与白形成鲜明对比,此刻的少年安静得像是玉雕出来的人,丝毫看不出先前发狂的模样。

    卫芙端详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楚寒之进行对比,他看着比楚寒之要小,若论样貌上的相似,更像是楚大哥在经州书院读书那几年的模样——

    少年人一身白衣,温润而泽,面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引得人人都想靠近些。

    而他,给人的感觉就同他脸上的温度一般,冰冷无温,好看是好看,但没什么生气。

    寒风入内,卷走些许车厢内的暖气。

    银翘伸手将窗棂合紧,她警惕地看着躺在对侧的少年,眉头紧皱:“小姐,他要是半路突然醒来怎么办?”少年险些伤了卫芙,银翘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她瞧得分明,她家小姐手腕都被他捏红了,现下已有了发青的趋势,怕是还会肿起来。

    这人实在可恶!

    “不会,”卫芙摇头,她指尖轻轻挑开少年的乌发,细看他左侧脖颈上诡异的花纹,解释道,“半瓶沉眠香都进了他鼻子,他至少要昏睡两天。”

    卫芙对沉眠香的效用有足够的信心。

    “对了,商行是怎么解释这些鞭痕的?”卫芙一边研究那血蛊花纹,一边问道。

    少年突然发狂,商行本已有了作罢这笔买卖的心思,他生怕这血奴伤了卫芙,给他招祸。

    但卫芙心意已决,买卖既成,没有反悔的道理。

    至于先前少年神智不清抱着她不放这件事,商行自会管好那些人的嘴巴,不叫外面传出一点闲言碎语。

    “商老板说,他听闻血奴凶悍强力,可与猛兽一争,便生出心思想要看他斗虎,”银翘嫌恶地道,“呸!亏他想得出来。”

    让人去斗老虎,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银翘觉得商行也不是什么好人。

    卫芙神情一怔,她的目光偏移,落到少年微微敞开的衣领间,露出的锁骨上有一道鲜红的伤痕,是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

    他身上还有数十道鞭痕,这些伤都没好好处理,看样子也没怎么上药,大有一种任他自行愈合的意思。

    银翘继续解释:“他们把他和一只老虎关在房间里,从高处的窗户往下看,本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谁知他一味躲避老虎的追击,根本不和老虎缠斗。商老板请来的客人没看到好戏,起了教训他的心思,让人鞭打责问他,过后还不给他治伤。就是前几日的事情,他们大概想着今日就要把他卖出去了,也省得花这个治伤的钱。”

    商人重利,商行自也不例外。

    他不给少年治伤,一则是省钱,二则也有别的心思。

    今日这少年一身染血白衣被困于囚笼中,满身凌虐痕迹,加上这令人惊艳的容貌,血奴的身份,很容易勾起人的怜惜之情,多人争抢,才好抬价。

    卫芙想,只怕商行也认为她是有那个心思,才要执意要带走这个少年。

    “商老板还说,他在受到鞭打时根本不反抗,看不出任何攻击性,且他这一个多月来都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地方,所以他才会认为这个少年没有什么威胁。”

    没来得及跟卫芙说的话,商行通通一股脑告诉银翘,让她代为转达。

    卫芙若有所思地听着,商行的话不可尽信,这少年身上明显还有许多疑点。

    她今日是见识过这少年的厉害,以他的状况,商行当真能困住他?他又为何认命挨打不反抗?

    若先前当真一直安分着,今日为何突然显露不同?

    还有……

    卫芙摸了摸自己的颈间,她向来不喜用香,沐浴不用香料,是以身上不可能会有什么香味,但这少年先前分明是在她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在她颈间嗅个不停,甚至对她一点提防都没有。

    这不是血奴对一个敌人该有的态度。

    风雪不停,马车从卫府的东角门回到府中。

    卫芙所住的琅华院处在卫府的东跨院中,东面另开了一扇角门,卫芙平日里外出基本是从东角门出入,出行不必知会府中其他人,回来自然也不需要告知旁人,如今尚无人知晓她带回来一个男子。

    卫芙直接带着人去了笃思院。

    笃思院是她平日看书习画练琴的地方,东室摆了一张美人榻,榻上铺着松软的被褥,少年长手长脚,被人抬着放在这方美人榻上,显得有些局促。

    卫芙的贴身婢女,银兰闻讯赶来,她看到榻上浑身是血的少年,神情一惊,看向卫芙:“小姐,这是……”

    “准备清水和纱布,将那几瓶最好的止血伤药取过来。”卫芙没有回头,直接吩咐道。

    “是,小姐。”银兰做事一向妥帖,她知现下不是询问的时候,依次让人准备了温水纱布伤药,另又从一个小厮那里取来一套洁净全新的男子衣裳。

    少年身上伤口太多,上药包扎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他全身上下几乎裹满了纱布。因为小厮的身量偏矮,这衣衫穿在他身上手脚皆短了一截,露出骨头突出的手腕脚腕。

    卫芙触及他偏瘦的身体,想的却是他先前箍住她手腕的力道,这人表面和实际看起来极不相符,看起来像是多日没吃饱饭,实际力气却大得吓人。

    这就是血奴与常人的不同吗?

    卫芙坐在榻旁,静静看着闭眼昏睡的少年,目光凝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羽睫低垂,遮掩住神色。

    银兰在一旁瞧着,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从银翘口中知道这少年的来处,又看到那张七八分相似的脸,便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出一千两的价钱买下他。

    若是楚将军没有出事,或许今日小姐和楚公子已经定亲成婚……两人青梅竹马相伴长大,如此情意,看到这么一张相似的脸,又如何能不心绪波动?

    银兰上前打算劝慰几句,余光一瞥看见两个小厮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进来,银翘走在他们前头。

    “小姐快看,奴婢找到个好东西!”银翘兴奋地道。

    卫芙正沉在回忆里,被银翘这一声唤了出来,她抬头看向银翘,银翘眉飞色舞地指向小厮手中的东西:“小姐,这是玄铁打造的锁链,用来绑他最合适不过了,他肯定挣不开!”

    小姐虽然说了他两天内醒不过来,银翘却还是担心,要是这人突然醒来怎么办?要是两天后他醒来依然发狂要伤人怎么办?

    所以银翘埋头去库房里找出这两副玄铁锁链,想着把人锁起来才稳妥些。

    玄铁最为坚韧沉重,两个小厮抱着都很吃力。

    卫芙挑了挑眉,她低头又看了一眼少年,想了想之后点了头:“好,锁起来吧。”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的手腕还有她的后腰,现在都还有隐隐的痛感。

    何止是痛,待到晚间换上寝衣时,卫芙站在等身的铜镜前一照,这才看到她后腰处有淤青,正是被少年勒出来的痕迹。

    少女肌肤瓷白,后腰处的那抹淤青尤为显眼。

    银翘看到忍不住又骂那少年不识好歹。

    卫芙无奈放下衣摆,心想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哪有道理可讲呢?

    簌簌雪声催人昏睡,卫芙不知自己是何时陷入梦境的,梦里是她在经州书院读书那几年的场景,春日里的桃花繁盛如云霞,她躲懒靠在一棵树后休息,附近人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楚公子,这,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这姑娘家的声音带着殷殷期切,卫芙支起耳朵去听楚寒之的回答,还没听到回答,余光一扫看到一侧突然冲出来一只黑狼。

    黑狼双目幽深,死死盯着她,猛冲过来,卫芙根本来不及躲闪。

    粉色桃花漫天飞舞,少女被黑狼扑倒在地。

    落地的瞬间,眼前景象变换,黑狼变成了长相俊美的白衣少年,他一双血红双眸紧紧盯着身下的人,将少女的双手压在她的头顶,薄唇微张,俯身就冲着少女的脖颈咬去。

    血腥和异香弥漫在口齿间……

    躺在榻上的少年猛得睁开了眼睛,他眼中血色一闪而过,片刻后恢复成深渊晦暗的墨色瞳孔。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房梁,手腕动了动,想要抬起,忽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制。

    他垂眸看去,只见双手被两副镣铐锁住,将他困于床榻之间。

    少年眸色一深,眼中寒意翻涌。

    正巧在此时,屋外传来女子轻灵的声音:“今日他可有异样?”

    “回禀小姐,没有异样,他还没有清醒。”

    “开门吧。”

    屋门被打开,屋外暖阳倾洒进来。

    卫芙踏进东室,一眼看到正在榻上昏睡的少年,他双眸紧闭,尚未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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