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高二，程安和谭亦清再没任何交集，两人的位置永远处于对角线两端，不知是程安故意远离谭亦清，还是谭亦清故意躲避程安，抑或是两人互相远离。

    谭亦清的生活如同一汪平潭，看书学习，没有任何波澜。细心的同学发现程安不知什么原因颓丧了几天，因为他有一周时间没有去打篮球。

    王喻晓成了程安关系最近的异性同学，程安在她学习上一直给予帮助，而王喻晓也不负程安的帮助，在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取得全校第十一的好成绩。

    进入高三，除了体育，所有不参与高考的科目全部取消，任课老师恨不得一节课把所有知识点讲完，以便留有更多时间查漏补缺。

    一班作为阜城一中最好的班级，学习紧张程度尤甚，就连平时最爱接老师话巴的明皓都一心扑在学习上。程安、赵丰年等人大课间也不再去打篮球，整个一班二班都在疯狂看书刷题，为不久后的高考而战。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元旦前一天。12月31号，周正突然说今晚放电影，一班瞬间陷入疯狂状态，死去的青春复又燃烧，全班瞬间炸开锅，一起嗷嗷嗷地吼叫。

    生活委员赵朋朋带领几个男同学买了奶茶、瓜子、薯片、橘子等零食，花费远远超出班级预算，超出的部分由班主任周正亲自掏腰包垫付。

    电影是周正选的《当幸福来敲门》，对于一班学生来说，看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够暂时逃避学习、忘记高考，哪怕是看新闻联播，他们都是乐意至极。

    电影七点准时开始，为了创造更好的观影体验，班里所有电灯全被关掉，除了屏幕，整个班级一片漆黑。

    许多后排学生为了更好的观看电影，纷纷搬着板凳和前排的同学挤一起，或是直接坐到前面的走道处。

    黄翎儿一连三天都在发烧，今晚趁着班级放电影请假回家打吊瓶，因此谭亦清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电影没放几分钟，后排一位女生章敏茹坐了过来。

    谭亦清的位置现在变成了最后一排，因为最后两排的同学都挤到前面了。

    大约是太久没有过班级活动，同学们电影看的格外认真，直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响了，才有几个人起来上厕所。

    电影还在继续放，班里没有开灯。章敏茹要谭亦清陪她上厕所。章敏茹连喝两杯奶茶，她下午放学出去吃饭的时候买了一杯，没想到晚自习又发了一杯。

    章敏茹一路喊着“借过啊”左拐右拐很轻松地出去了，谭亦清在她身后跟着她的步伐，谁知有个同学在章敏茹过去后立刻把脚放了回来，被谭亦清踩个正着。

    “对不起啊，我没有看到。”

    谭亦清以为自己声音小对方没有听到，再次道歉：“对不起啊。”

    有个男生说：“程安，谭亦清和你道歉呢。”

    他这才淡淡道：“没事。”

    这是高考之前他和谭亦清之间唯一的一次语言交流。

    元旦过后，程安没有来上学，明皓去二班问赵丰年才知道原来程安放假当天回家的路上被电瓶车撞到，脚受伤了。

    三天后当程安拄着拐杖被赵丰年扶着出现在班级门口时，班长齐仲石大呼：“程安啊，你终于来了，可把我们明皓想毁了。”

    明皓骂道：“齐仲石你快拿根面条去shi，别来破坏我和程安纯洁的友谊。”

    程安心情很好，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脚伤影响，笑嘻嘻对着齐仲石道：“比起明皓，我更想你。”

    齐仲石一下子被恶心到，“程安，你狠。”

    齐仲石是典型的直男，最受不了这种暧昧的话。

    程安被撞到的是左脚，上面裹有厚厚的棉纱布，除了不能走路，其他没有大碍。他上楼时拄的简易木制拐杖，此时到了班级门口便不再需要了，他的座位就在门口第二排，他把拐杖递给赵丰年，单脚跳了两步到了自己的座位。

    齐仲石啧啧两声发表观点：“程安啊，虽然你如今单脚走路，但绝不影响继续招蜂引蝶。”

    程安本来就帅气，再加上成绩优异，打得一手好篮球，性格阳光开朗，从小到大深受学校师生喜欢。

    “什么叫‘继续招蜂引蝶’？”赵丰年不服气，为程安打不平：“我们程安一向洁身自好，齐仲石你可别胡说八道。”

    “不是你和我们说的程安初中就被班主任称为‘大众情人’吗？”

    这的确是赵丰年透露的，“大众情人”确实是初中班主任调侃程安的外号，初中也确实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他。

    “‘大众情人’和洁身自好并不矛盾。”赵丰年最后一锤定音。

    体育课班长齐仲石暂代体委，程安一人留在了教室。

    黄翎儿跑完步后小腹一阵胀痛，去卫生间才知道原来是生理期提前到了。

    谭亦清回班给她拿卫生巾。班级静悄悄的，程安伏在自己的一条手臂上面睡觉，谭亦清走到黄翎儿的座位，在她书包最里层翻到一片，装在了裤子口袋里。

    许是翻找的动静吵醒了程安，他回过头来，看到了谭亦清。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待到确认是她，眼中燃起的光亮一下子变得晦暗，他很快偏过头，复又睡下。

    谭亦清轻轻拉好黄翎儿书包的拉链准备离开。

    “哐”的一声，立在墙壁的一对拐杖突然滑倒，其中一只远远摔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响声似乎让他烦躁，他皱起眉头，不耐地一把抓起脚底边的一只拐杖，抬头的一瞬间，另外一只已被端端正正放在墙边原来的位置，她的身影刚刚没过他的视线。

    英语老师白瑛在元旦结束后请了产假，一班的英语课由二班英语老师李仁代上。

    李仁上课追求效率，每一张试卷都要求学生吃透，为了激励学生认真做试卷，他会把发下去的试卷全部收上来批改，后来试卷太多，偶尔也会采取学生之间互相批改的方式，并且要在试卷上标明批改人姓名，防止有学生胡乱批改。

    谭亦清在一次同学互改试卷中，作文上的单词“abreviation”被改为“abbreviation”，这是一个超纲单词，当时英语老师白瑛翻译之后随手写在了黑板上，她记到了笔记本的最后面。

    谭亦清查了英语词典，发现是自己少写了一个英文字母。

    她有些好奇，翻回试卷正面找到评卷人的名字，那里干净利落地写着：程安。

    谭亦清对程安已经几近陌生，除了两周前给他捡过一次拐杖，他们的世界近乎平行，她对他的记忆已经尘封于脑海。

    谭亦清抬头看了看进门处程安的位置，他正在给王喻晓讲题，两只拐杖放在他的手边。

    她突然想到黄翎儿经常参考她的笔记本，于是告诉她自己一直把单词“abbreviation”写错了。

    黄翎儿作文没用“abbreviation”，用的是另外一个相近的单词，她对“abbreviation”有印象，她在谭亦清笔记本上抄过。

    “不对呀，”黄翎儿快速翻到谭亦清笔记本的后面，“我记得你写的是对的。 ”

    很快她找到了，拿到谭亦清面前：“你看，你当时改过来了呀。”

    谭亦清一看，“abreviation”被一道斜线划掉，在它下面清楚地写了“abbreviation”。

    她突然想起来，程安也借用过她的英语笔记本。

    随着高考计时牌最后一个三位数的到来，阜城一中如往年一样举行隆重而热烈的誓师大会。

    本届誓师大会较之往年似乎更为特别，因为以往的学生代表从没像谭亦清这样能够一直保持第一名的好成绩。

    当她拒绝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消息被证实时，各种声音充斥在校内，有人认为她自私，只会自己考高分不愿分享学习心得；有人觉得她太低调、谦虚，不愿在大众面前展现自己；还有人觉得太可惜，错失高颜值女学霸演讲的机会……

    这些言论完全影响不了她，她太清楚自己，她的演讲不会激昂澎湃，也没有激情活力，她只能熟练地、一字不落地背诵，给不了学弟学妹们前进的动力和干劲。

    如同她清楚地知道，谭亦清的世界将会一直是黯淡无味的。

    让全校师生更为气馁的是，作为第二名的程安也拒绝了学生代表发言，给的理由是脚伤。事实上，他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誓师大会结束后，各个班级按照广播指示有序退场，明皓一手提着一个板凳走在程安身后，程安还在有模有样地拄着拐杖。

    明皓忍不住在程安耳边小声调侃：“铁拐李上天，打一歇后语？”

    程安抡起拐杖作势就要打明皓，而明皓早就做好预判，边跑边道：“一跑一踮。”

    一个眉眼弯弯的短发女孩跑到程安面前，当着一众学生毫不畏惧地大声表白：高三一班的程安，我喜欢你。

    众人皆惊。

    少年脸上的轻快调皮慢慢消散，转眼如罩寒冬霜雪，只听他满不在乎地道：“关我什么事？”

    女孩瞬间大哭。

    “程安你过分了啊！”赵朋朋为短发女孩打抱不平。

    短发女孩已被几个好朋友拉走了。

    程安怔忡片刻，懊恼地一拳捶向自己的脑袋，对着远去女孩的背影躬身道歉——对不起。

    程安时不时会想起那一画面，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自小知礼谦让，面对众多女孩的告白他也从未有过丝毫言行上的伤害，为什么偏偏那次如此莽撞自狂？

    他似乎知道了答案，当女孩大声说完那句告白，他看到谭亦清一闪而过的脸，面无表情、清冷淡漠，瞬间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她那般漠然，于是张口而出那句“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