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不过数日,周景帝气色渐好,身子逐渐痊愈,更甚从前,这让前朝后宫都松了口气。

    自然也会人引以为憾,但却不敢表露,只得撑着笑脸,恭祝皇上圣体康健。

    周景帝封昭月郡主为公主,封号是“长宁”,一则表彰她在皇帝病重时敢于试药,二则表彰她在过去的两年照顾太后,功劳颇著,合当奖赏。

    这几乎是将昭月认作了干女儿,抬高她的身份,便是皇后也得礼让她三分,满宫上下无不称羡。

    昭月跪谢隆恩,这确实是意外之喜,有了长宁公主的身份,对她复仇的计划更加便利。只是这条路还很长很远,她得不骄不躁,言行举止一如往日妥帖,才能服众。

    仲春时节,御花园内风景如画,柳条抽新,百花次第绽放,湖水碧绿如一汪翡翠。昭月领着碧珠、赤珠两个丫鬟一大早在园内采摘白色木兰花,打算带回去做木兰坠露的茶水。

    人在花中穿梭,数只蝴蝶翩跹,宛如一幅仕女图,美得令人心醉。

    忽然不远处一群女子走过,昭月定睛一看,原是她认得的南府二小姐南簟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知她这次进宫所为何事?

    昭月对碧珠耳语数句,随后和赤珠回到万寿宫,将木兰花洗净,再让赤珠用清水蒸煮木兰花,待水汽在锅盖上凝结成水珠后,便会滴落在预先准备好的茶杯里。

    昭月洗干净手,自个儿来到正殿,陪太后用早膳。

    太后见昭月穿着月白色束腰大摆裙,愈发显得腰肢柔软如柳,更兼眉眼温柔似水,姣好的芙蓉面燕妒莺惭,心下很是欢喜,笑着招手:“月儿,你身上好香,是木兰花的香味,哀家喜欢这味道。”

    对昭月,太后从来不吝溢美之词。

    昭月双眼弯弯:“太后鼻子真灵,我去摘了一些木兰花,今儿个给太后做木兰花露茶喝。”自从被封为长宁公主,太后便命昭月就当自己是皇上的女儿,不要总是自称“臣女”。

    太后笑道:“你心思巧。哀家记得屈原的《离骚》里有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哀家也沾沾你这个仙女的福气。”

    太后总是这般慈爱,偶尔让昭月心生愧疚,自己究竟是个冒牌货,那真正的宋昭月早已死亡。昭月靠在太后肩头,羞惭一笑:“太后又取笑我。”

    膳毕,碧珠走了进来,在昭月耳边将打听来的事告知。

    太后漱完口,见这对主仆神神秘秘,便问道:“怎么了?”

    昭月早就猜到大概是这么回事,故意让碧珠演一演,就是要让太后知道。她坦然地回答道:“今天早晨在御花园摘花的时候,远远瞧见一群女子热热闹闹言笑晏晏,我不由得也跟着快乐起来,那其中就有上回来万寿宫请安的南府二小姐南簟秋。我还记得皇后说我和南府去世的大小姐南念念容貌相似呢……”

    太后打断昭月的话:“那是浑话。这会儿南簟秋进宫做什么?”

    昭月道:“我让碧珠去打听了下。原来南小姐已经住进皇后宫里,皇后是南小姐的姨母,将她唤进宫里住着,想来是叙一叙亲人情意。”

    太后忽然沉下脸来,冷声道:“她哪是要叙亲人情意,分明是要让南簟秋和二皇子多多相处,好让二皇子在选秀时选南簟秋做正妃!届时选秀女子众多,已有内定女子,但到时候若是二皇子临时改变主意,就会麻烦不断。皇后这么着急,实在不像话!”

    昭月垂下脸不声不响,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让太后关注这件事,由太后打压皇后和南念念,而她负责看戏亦或暗中推波助澜即可。

    太后又扭头吩咐道:“李嬷嬷,皇后那边的动静你也多留意些。”

    李嬷嬷从几十年前太后入宫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是太后的心腹,如今是万寿宫的掌事姑姑。李嬷嬷道:“是。其实奴婢也瞧见过南府二小姐陪皇后赏花,但没往那方面想,是奴婢疏忽了。”

    太后眸色愈发深重:“不是你疏忽,是她们的心思藏得深,皇后这是想要大周朝跟着她娘家姓赵啊。哀家岂能允许?”顿了顿,她又看向昭月:“月儿,这件事少不得你的帮忙。”

    昭月惊讶又疑惑地看着太后,不知太后何意。

    太后握起昭月的手:“皇后既然让南簟秋入宫,哀家就让勋贵女子皆入宫,就说陪你作伴,都是青春女子,结交朋友。在哀家眼皮底子底下,看皇后和南簟秋还敢掀起什么风浪。”

    昭月万万没想到片刻间太后会想出这招,她不能拒绝,只能接受,见招拆招。

    于是很快,京城里凡是有头有脸人物的未出阁女儿或是妹妹纷纷入宫,一同住在离万寿宫不远的甘泉宫。人到齐后,又一同来万寿宫请安。

    皇后娘娘赵映红也在,她知道太后这是不满她先前让南簟秋进宫,故意在使绊子。无可奈何,周景帝是个顶孝顺的儿子,她这个做儿媳的只能赔笑脸,维持表面的和谐。

    众贵女齐刷刷跪下请安,分别简单介绍自己的姓名和父兄官职。

    昭月立在太后身边,眉眼含笑,内心却是一片冷漠,因为在这些贵女中,除了南簟秋,她还认出了数位欺负过她的人。

    比如吏部侍郎刘宏道的女儿刘梦莱,御史中丞沈志正的妹妹沈瑕,刑部尚书繁望岳的女儿繁栀。

    她们都是南簟秋的闺中密友,从前来南府和南簟秋小聚时,闺中无聊,她们就拿南念念寻开心,让她爬上树取风筝,将她关进柴房,偷偷剪掉她的及笄礼服等等,罪行罄竹难书。

    四人简直就是南念念当时的噩梦。每次南簟秋邀请这三位来家中做客,南念念都会胆战心惊,这一天对她而言必定苦不堪言。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人微言轻,反抗之后折磨更重更残忍。南府当家做主的父亲和嫡母,一个冷面冷心,一个面慈心狠,她即便告知这两位,也是无济于事。她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没有半点自由,更没有尊严,谁都可以踩两脚。

    凡此种种,看到她们面容的这一刻,记忆里的噩梦和仇恨便在昭月脑海中如杂草般疯长。

    昭月克制住嫉恶如仇的情绪,用友好的目光扫过众贵女,很容易就瞟到南簟秋、刘梦莱等四人的复杂目光。她视而不见,保持着笑盈盈的面容,温婉而端庄。

    太后让众贵女起身,笑道:“看着你们这般年轻貌美,哀家就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年轻真好啊。你们在宫里住的这段时间,若是缺什么,大胆些,和哀家说,再不然,就和长宁公主……”

    太后将昭月拉到跟前,继续道:“也就是月儿,和她说。月儿和你们是一样的年纪,你们和她不必生疏,就当自家姐妹。她一向在佛庙修行,年纪轻轻的就清心寡欲,一点活泼劲儿都没有,你们多和她相处相处。”

    昭月对诸位贵女笑道:“还请各位姐妹不要嫌弃我这个山野中人。”

    她虽然打扮普通,然容貌出众,无人能及,又是身份尊贵的长宁公主,众贵女自然也就很容易和她搭话。

    “公主,你平日是如何保养肌肤的?怎地养得这般玉润晶莹?我好羡慕啊。”

    “公主,你平日熏得什么香?淡淡的,真好闻。”

    “公主的手真真是纤纤玉手,不像我的,像猪蹄。”

    昭月浅笑着,一一回应。南簟秋四人心中虽然不想和昭月靠近,但这是太后命令,只得虚伪地附和着。

    昭月已经想好,要利用这次机会,败坏南簟秋名声,不能让她如愿当上二皇子妃。只是她孤掌难鸣,得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耍计谋,着实有些困难,若有人帮她一把才会容易些。

    这天,昭月和大家一同在后宫散步,吃些点心,聊聊天,预备明天的花朝节。南簟秋、刘梦莱、沈瑕、繁栀四人始终不太靠近昭月,总觉得这人太像南念念,让她瘆得慌。

    昭月主动笑着走到南簟秋面前,道:“南小姐,我们认识比她们都早,你怎的反而和我不亲近呢?莫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要杀掉仇人,必须先靠近她。

    南簟秋笑得僵硬:“不敢不敢。公主,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打不起精神。”

    昭月从前见惯了南簟秋咄咄逼人的模样,对她现在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觉得很是可笑。

    昭月嘴上体贴道:“那今晚南小姐可要好好休息,明天花朝节才能玩得尽兴。”

    这时有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南簟秋递上一把象牙编织菊花鹦鹉纹团扇。

    昭月心头一颤,春娘!

    当初南念念随母亲入京寻父,一共带了三个仆人,春娘和泽兰、佩兰两个丫头。可惜泽兰、佩兰被嫡母和嫡妹害死,只剩一个春娘。她以为在自己和母亲都死后,春娘必遭毒手,没想到春娘还活着!

    昭月激动得差点露出马脚,很快恢复自然,瞧着南簟秋手里头的扇子,微微笑道:“象牙极珍贵,做成扇子,触手清凉,是难得的宝物。南小姐真是好福气,也可见南小姐身份尊贵,所用之物皆是上等。”

    众贵女纷纷看过来,这象牙扇乃贡品,好看又实用,庄重典雅,不消说必定价值千金。她们的父兄虽是京城里的大官,纵然家财万贯,也难得一柄象牙扇,不由得啧啧称奇,歆羡不已。

    南簟秋露出骄傲姿态,从小到大但凡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一把扇子值得什么?她拿团扇轻轻扇起一阵小风,道:“虽是春天,我怕热得很,还得时常带着一把扇子才好。”

    昭月心中冷笑,从前都没见过你这个毛病,摆明是想在众人面前做作一回。

    南簟秋斜视春娘,道:“春娘,还不给长宁公主行礼?”

    春娘这才抬头看了眼昭月,浑浊的双目顿时变得晶亮,震惊不已,愣愣半晌也没动。

    昭月和她对视一眼,发现春娘仿佛老了十来岁,明明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却仿佛快五十了,不仅面容憔悴,更令人心疼的是那双愁云笼罩的双目。

    春娘身世可怜,成婚后,生下一个死胎,被丈夫赶出家门。天可怜见,是昭月的母亲王氏阻止她上吊,将她救了回来。没多久,王氏产下昭月,身子骨不大好,便请春娘做了乳母。

    所以昭月是春娘奶大的,两人情意堪比母女,尤其是对春娘来说,她才没了自己的孩子,将一腔母爱悉数投注在昭月身上。

    在南府的时候,春娘常常拼着性命来保护昭月,被南府的主子奴才打得遍体鳞伤,也未曾有过一句怨言。

    入宫来,昭月见的旧人都是如楚江榆、南簟秋这般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此时乍然见到曾带给她脉脉温情的春娘,既激动又温暖。

    奈何不能相认,昭月的目光只在春娘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将南簟秋手里的团扇取过来,笑道:“给我也扇着试试看。”

    因为她知道,春娘没有按照南簟秋的吩咐行礼,南簟秋极有可能拿手里的扇子打春娘。没了扇子,南簟秋不会直接用手打人,有失身份。

    果然,南簟秋柳眉倒竖:“春娘,还不行礼!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

    春娘如梦初醒,立马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昭月实在忍不住春娘受这样的罪,弯下身子将她扶起来,但见春娘泪流满面,嘴唇哆嗦。昭月强压住心酸泪意,勉强笑道:“你倒实诚,没见过这般行礼的。怎么行个礼还哭上了?”

    春娘泪流不止,几乎要扑到昭月身上。

    昭月猜得这是南簟秋的阴谋,要借春娘来辨别她的身份,所以此时她必须狠心地推开春娘,保持正常主子对奴仆的距离。

    南簟秋道:“春娘,你还不起开,别弄脏了公主的裙子!”她稍稍示意,身后的丫鬟就上来拉开春娘。

    南簟秋继续道:“公主,你有所不知,春娘是我去世的姐姐南念念的仆人。你和我姐姐长得像,春娘一时激动才会无礼,还请公主见谅。”

    昭月扫了一眼春娘,用象牙扇一下一下轻轻扇风,道:“南念念,又听到这个名字。自从我随太后进宫,就听了很多次这个名字,已经见怪不怪。什么南念念北念念,你们觉得我和她相貌酷似也无妨,那都只是酷似,我是已故宁王的孙女,宋昭月,如今是皇上亲封的长宁公主,下次可别再认错了人。”

    南簟秋没发现昭月见了春娘有何不妥,言行举止淡定如常,但她认死理,还是觉得眼前的昭月就是南念念。

    但昭月训起话来,那种成熟端庄姿态是南念念绝对学不来的。南簟秋摇摆不定,迷迷惑惑,只好道:“公主说的是。春娘,还不退下!”

    南簟秋身后的刘梦莱忽然站出来,笑道:“簟秋姐姐真是心地善良。南念念母女都早已去世,何不打发春娘回老家呢?留着她在这,白养一个闲人。”

    南簟秋自以为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所以很是在意她的名声,特意让刘梦莱此时跳出来说话。她当着众贵女的面回答道:“春娘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孤苦一人,前两年又因为吃错药成了哑巴,她这样的人回去能做什么呢?留在我身边,我好歹能照看一二,也算我和我那个庶姐姐妹情一场。”

    什么?春娘成哑巴了?!!难怪刚才她嘴唇哆嗦却没有讲一句话。

    春娘从前会唱很多动听的曲子,还会在南念念睡不着的时候讲故事!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南簟秋啊南簟秋,你真是太狠了!

    昭月瞧着撒谎成性的南簟秋,心中一阵泠然恨意。她发现南簟秋也在观察她的表情,故而非常捧场地微笑:“南小姐的善心,来日一定会有好报的。”

    说着,昭月将象牙扇还给南簟秋,转身朝观鱼台走去。

    望着湖里的游鱼,她面色肃然,心道,得想个办法单独见春娘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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