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初夏，旧帝正式退位，居皇寺，法号长空。

    萧启称帝，昭告天下，改国号为大庆。

    顾斯言毫无意外地被封为首辅，与郑琚一同向上进言，望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萧启准许，举国随之欢庆。

    新皇登基后办了场宫宴，姜至装模作样在那端坐了好几个时辰，挨到回府后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我要大吃一顿！”她干完了全部夜宵，撑得肚圆后，才满意地打了个嗝。

    姜至不喜应酬，可这才熬过一场酷刑，第二日宫里又差人传来口信，姜语丹那家伙好像要开个什么姐妹座谈会。

    因着实想不出什么理由，姜至只得含泪应下。

    午时，她与顾斯阳到宫门口之际，正巧碰上被侍卫拦住查探身份的哑巴两口子。

    姜语宁下马车后，姜至先快步迎了过去。

    “大人安。”哑巴比划两下，上前行了礼。

    姜语宁跟着就要弯腰，姜至瞅见人家那圆溜溜的大肚子，她急忙抬手道：“你这礼可行不得。”

    跟在姜至身后的顾斯阳这才对哑巴抬了下下巴。

    哑巴缓缓起身，却还是低着头，缩在袖口里的拳头紧了紧。

    姜至转身时余光瞥了眼一旁丫鬟打扮的人。

    小青下意识伸手拢了拢碎发，抿唇飞速垂头。

    这时，奉命领路的侍女紫衣才匆匆赶来，姜至一行人随着她进了宫，而顾斯阳与哑巴则是先去面见圣上。

    丹阳宫。众人远远就瞧见了朱门上方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紫衣也抬起头，话里还带着些傲气：“这可是陛下亲自提的。”她说。

    “陛下对娘娘可真宠爱。”姜语宁配合地感叹道。

    姜至挑眉，也跟着点点头。

    此刻的姜语丹察觉到外头有响动，她在屋里轻咳了两声，扯着嘴角做出个笑模样后才起身迎出去。

    “哟，可算来了。”姜语丹先握住姜至的手，亲热地唤了声阿姐，后才站到姜语宁跟前，眼眶微微发红。

    “娘娘。”姜语宁就要躬身请安，她还记得哑巴在家中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尊卑礼仪。

    姜语丹见状皱眉，扶住人胳膊不虞道：“阿姐怎么变得也同妹妹这般客气。”

    姜语宁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好似有股精神气被人彻底吸干，现下变得有些唯唯诺诺。

    姜至可还记得这姐妹先前能追自己跑二里地的事，而此刻瞧人这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样，她先开了口：“还不是四妹妹你贵气逼人，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哪见过这场面。”

    “二姐你就会打趣我。”姜语丹扭头笑着回答，又赶紧吩咐侍女快将各式糕点摆上来，“有个御厨极善做此物，阿姐你们定会喜欢。”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姜至顺势接了一嘴。

    姜语宁在人的指引下落了座，她捏着手里还冒热气的云片糕，记得她们还在姜府时，只有二妹妹最爱这吃食，只可惜它实在太过甜腻，姜语宁一如既往地对此不喜。

    或许是腹中孩儿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意，突地活跃起来，姜语宁动作小心的捂住肚子，面色难看。

    姜语丹注意到此处，故作好奇：“阿姐竟这般快地成亲，还要有属于自己的娃娃了。”她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酸。

    “可惜爹爹娘亲没有瞧见……”姜语丹开始咬牙切齿，“只恨不能亲手将那些害了爹娘的畜生处死。”

    姜语丹闻言头垂地越发低，还有些结巴：“家、家公坠马，药石无医，恐、恐……”

    她并未将剩下的话讲话，泪已涌到眼角：“是……是我不孝……”

    “阿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有半点怪你的意思。”姜语丹急切回道，“我们姐妹分别良久，实属不易，如今你却……”

    本只打算坐在一边默默吃茶的姜至眼瞅着气氛不对，赶忙转移话题：“阿姐可要给我们姜家再添一个小人丁了，不知把脉的大夫能瞧出这是男还是女吗，阿姐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许是孕期敏感，姜语宁也在心中暗骂自个没出息，怎么就没忍住，让泪流了出来，她飞快地捏起绣帕抹了下眼角，抬头努力笑着应道：“都喜欢。”

    姜至：“我想女娃娃好，可以多陪阿姐说说话。”

    “姑娘是好，可有个小公子才不错，能傍身。”姜语丹原是不准备提此事的，可想到这些，她的心都乱了，一时失去分寸，长叹道：“不知我何时才能有个自己的孩儿。”

    “妹妹你定能得偿所愿。”姜语宁轻声祝愿说。

    姜语丹闻言笑容有些勉强。

    正巧此时，紫衣端着清茶缓缓走来，后面跟着小青。

    小青缩着脑袋接过托盘，在她正准备斟茶时，姜语丹“咦”了一声，惊得她差点将茶水倒出。

    姜语丹抿唇轻笑，瞧一眼姜至的神色后，勾着嘴角似是在责骂：“这等子笨手笨脚的丫鬟姐姐你怎么还留着呢。”

    “不是……”姜语宁想要说些什么，一声“陛下驾到”叫她不再解释。

    而那听见声后的姜语丹赶忙起身快步往外走去：“陛下安。”

    她微微欠了下身子，萧启故作紧张地虚扶住，大声道：“爱妃如今可是有了身孕，日后不必再多礼。”

    嗯，怀了？姜至闻言十分惊讶。

    “谢陛下。”姜语丹脸颊浮出两朵小红云，娇羞一笑，踏起小碎步跟在人后头慢慢往膳厅挪去。

    “即是家宴，不必拘束。”萧启大袖一挥，笑道。

    顾斯阳与哑巴这才落座，姜至瞅眼他们坐的次序，淡定地走向顾斯阳身旁，贴着他坐下。

    席上，哑巴悄悄望向姜至，姜语宁注意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眼神，想起了前日里小青与她说的话。

    那日傍晚，小青趁哑巴出府之际支走了婆子丫鬟，一人哭哭啼啼跪到了姜语宁脚边：“夫人，您定会为顾家诞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的。”

    姜语宁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一跳，十分不悦道：“谁准你来的。”

    “夫人，奴婢……奴婢只是想向夫人求个恩典，大夫说……说奴婢这身子再也不能要孩子了，这叫奴婢可如何活啊。”

    “与我何干，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吗。”姜语宁闭眼将头扭到一边。

    “奴婢知道，您怕是还怨当初在前安寺奴婢无意给你下药的事，可那也不是奴婢愿做的呀，那都是公子他吩咐的。”小青哭诉。

    姜语宁震惊：“什么！？”

    “而且那药本也不是给你的，是公子想让二小姐喝下，夫人您还不明白吗，公子早就欢喜上二小姐了。”小青微微提高音量，后又小声重复了两遍，“公子一直对二小姐心生爱慕。”

    姜语宁是万分的震惊加愤怒：“你胡说什么！”

    她一时怒火攻心，狠狠扇了小青一巴掌，迅速起身吼道：“贱蹄子，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叫人撕烂了你的嘴。”

    “夫人您若不信大可去查，只是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看在孩子的份上莫要告诉公子是奴婢说的。”小青丢下这句话后捂脸逃离。

    姜语宁只觉得眼前发黑，缓了好一阵后她憋着口气冲向书房。

    那时哑巴方回府，他见姜语宁脸色惨白，想上前去扶，却被用力推开。

    “你、你、你……”姜语宁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上来。

    哑巴想了一瞬，忽地来了句顾知元要命不久矣的话：“我已然查清，父亲与我丈人的死怕是……怕是脱不了干系。”

    乍一听此话，姜语宁瞬间冷静下来。

    “如今父亲落得如此局面，也是他咎由自取了。”哑巴比划一二后，长叹口气，假意悲伤，“成亲前我曾答应过你，要为丈人他们报仇，所以我命府医他们都回了，不再为父亲开药，也算是让父亲他赎罪了……”

    姜语宁：“那是你父亲！”

    “可他犯了错，怎么能害那么多无辜的人呢？”哑巴马上接了一句。

    顷刻间，姜语宁有些发冷，是心底的寒气在往外冒，她才意识到，这个枕边人可怕的可以。

    她的怒火一茬接一茬地在燃烧，姜语宁大声爆了句粗口：“你少放屁，你从来都是为了你自己，你早就恨透你爹了，你这样的人，只会为了你的野心做事，要不你那该死的爹才躺在床上两日，你就迫不及待将那些阻碍你的人通通赶出府去……”

    哑巴不悦地望向姜语宁，听她在这破口大骂，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简直是不知深浅。

    哑巴见她越发口无遮拦，没有半点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开始恼火，想起从前在春香楼里见识过的招数，眼神瞬间发狠。

    果然，有些人就是要给点教训才能乖。

    哑巴再也耐不住性子，大步向前将人的口鼻用力捂住。

    姜语宁瞬间透不过气来，不过片刻，她的眼球冒出红血丝。

    她抖着手扯了下哑巴的袖口，面露祈求。

    哑巴就静静站那一动不动，手上的气力却半分未减。

    直到怀里的人再无挣扎，他才缓缓松开桎梏。

    姜语宁大口大口地喘气，下一刻突地又被魔鬼抓住，她惊恐万分。

    哑巴等人彻底平静下来后，他才接着比划道：“夫人怎么还没分清，你我是一体的，你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怎么还可以这么任性，你想让孩子也跟着你每日活得痛苦万分吗？”

    孩子……黑暗彻底令姜语宁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难道是因为前刻的缺氧吗，她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只有心剧烈跳动。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啊……”哑巴比划完最后一句，便去打开屋门，嘴角含笑，扶着僵硬的姜语宁回到自个院中去。

    夕阳西下，俩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块，就好像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