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至他们即将与月月母女分别之际，齐馨主动聊起了她的相公。

    据说那是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男人。

    “他摔到悬崖底下，我采药的时候路过将他救回了家……”齐馨低头红着脸，小小声讲述她与相公的过往。

    姜至挑眉起哄：“哦，这不就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嘛~”

    “不不……”齐馨连忙摆手，“他养好伤后帮我们家做了好多农活，还赶跑过偷盗的小贼，已经还了恩情了，后面他念着家中亲人便离开了我们村子，只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他唯一的妹妹惨死于火海中……而他的家在荒州，那地界有点乱，他不知着了谁的道，被人捆起来当做奴隶往外发卖了，正巧那日我要去镇上赶集，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齐馨此时陷入回忆，隔着遥远的时空，她仿佛又见着了那双发亮的眼眸正错愕地看向自己。

    姜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所以你把他买回家咯？”

    “对。”齐馨勾起嘴角点点头，比了个五的手势，“那个人贩子坏极了，瞅准我喜欢，一开口就要六两银子，我讲了半天才谈下来一两……”

    姜至立马意有所指：“没事，反正人有所值嘛哈哈哈。”

    齐馨了然，开始上演红脸外加咳嗽一连套动作：“后来相公就在我家住下了，我爹很是看中他，于是就……”

    姜至晓得其中的未尽之言，她笑得极为满意，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娘亲也很是喜欢爹爹，于是他们就成亲啦。”早就缠着娘亲讲过无数次与她爹相遇之事的月牙儿一手捏着糕点，一边不忘发表自己的观点。

    “月牙儿……”齐馨上手刮下调皮女儿的鼻头，叹口气道，“可早年间就有些藩王乱了，战事突起，官兵到村子里来征兵，一户要出一人，阿爹他年事已高，相公他便去参了军，也不知如今是何情况……七月底的时候，阿爹又染上大病去了，如今正值大旱，到处都是流民□□……总之万事难测，我料理好阿爹的后事后便带着月牙儿去寻相公，毕竟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听说相公他当初参军的队伍现就在渝城附近驻扎……”

    “渝城附近吗？”姜至喃喃道，听月月娘亲这形容，那男的应该是朝廷那边的将士，要这样的话，两方对战的时候，不就很有可能会遇到月月的阿爹？！

    齐馨点头嗯了一声：“若是战事早些平息该多好……”

    “是啊……”姜至陷入沉思，半响后抬头问道：“他叫什么，等我安顿下来了，也可以帮你寻下人？”

    齐馨赶紧应了下来，连连道谢：“相公他姓齐名嗣。”

    “哦，齐嗣啊。”姜至点点头，下一秒突然意识到不对，“齐齐、齐嗣？”

    她在震惊：不会那么巧吧，不会吧，来自荒州的齐嗣，还有个妹妹，妈呀……

    齐馨不明所以地又重复一遍。

    姜至面无表情地呆愣住。

    此时，洛城顾府内。

    哑巴听着先前从府外请来为秦照眠医治的大夫回报，人怕是时日无多了。

    “儿，我的儿，我真的好痛啊……”秦照眠哑着嗓子不停地咳，直到喷出一大口鲜血后，她被呛到难以呼吸，“……甜汤呢，你为什么没有带它来见我，为什么那些婆子熬的甜羹都没有滋味，喝了它我才能有些安宁……儿你往里头添了什么，去和他们说说，叫他们多做些……”

    哑巴面色刷白，抖着嘴唇，忙比划道：“没没什么……就多添了些蜂蜜，您要喜欢我现在就去小厨房煮一碗……”

    他不敢看面目狰狞的秦照眠，踉跄转身就要逃。

    秦照眠憋着口气抓住哑巴的手上下晃动，口不择言：“活着好苦，我真的好痛……儿，娘求求你，咳咳……你去找大夫开服药来吧，无论是何种毒药……”

    被病痛折磨多时的她一心求死，只想痛快长眠。

    哑巴觉得这催命的嘶吼声如同女鬼在哀嚎，死死地缠在他耳边不肯散去。

    莫大的恐惧犹如倒灌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哑巴没了理智硬生生掰开秦照眠的手，慌不择路地跑回竹院。

    他好像又看见了春香楼里那个女人，床榻上到处是刺眼的鲜血，她们都被生生折磨至死，痛苦万分。

    哑巴抱头躲到圆桌下，就像小时在楼里挨着天亮，天亮了娘亲就会带着甜甜的蜜饯回来。

    屋门紧闭，此刻的他留恋黑暗，黑黢黢的地方可以让任何人都瞧不清他的模样。

    可只要一闭上眼，到处都是秦照眠嘶吼的声音。

    呜咽声渐渐响起又骤然消失，哑巴一个人蹲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爬起来将先前藏于盆栽里的药包挖出，在熬好银耳羹后，那几包□□全部都被倒了进去，哑巴静静地搅拌着。

    如同从前，他扯了扯嘴角做出腼腆的笑后，端着甜汤进到听雨轩，一勺又一勺亲手喂给了他的生母。

    秦照眠一脸的轻松欣慰，她本想抬手摸摸亲儿的脸，却只能无力地垂下，彻底陷入沉睡。

    哑巴跪坐到地上，捏着帕子一丝不苟地擦去秦照眠嘴角溢出的液体。

    锦被滑落，他起身认真地掖了掖被角，直至夕阳西下，屋子里再无第二人的呼吸声，他才活动着僵硬无比的四肢，一步步慢慢地离开。

    哑巴借口身子乏，一人进了侧屋，并吩咐仆从不得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正在屋里绣荷包的姜语宁听到动静，蹦跳赶来，也被随意寻个理由挡了回去。

    侧屋，丫鬟添完茶后迅速行礼告退。

    直到确认周身再无他人，哑巴咣当倒地，在地上蠕动好一会才靠撑着圆凳趴到桌上。

    他抖着手不停地往茶盏里续水，冰凉感勉强浇散了些慌张。

    他躺到床榻上，盖好锦被，然后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或许是因为过于恐慌，他忽略了身体的异样，只觉得意识好像在渐渐模糊，这也正和了他的意。

    哑巴不愿清醒，他甚至期待身体的那把火能彻底将他燃烧殆尽，所以当同一种滚烫钻进被窝里时，他也仅仅是犹豫了一秒，便彻底沉沦。

    小青望着眼神迷离的哑巴，痴痴地笑了下，伸手紧紧地与他相拥。

    负责引开仆从的徐小弟鬼使神差地又回了竹院，他立在靠近侧屋的那片竹林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透过窗棂、打在石砖上的两道此起彼伏的黑影。

    几日前，不停呕吐的小青一度以为自个是染上了什么毛病，紧张得直冒汗，后来偷偷寻府外的大夫诊治，这一查不要紧，竟然是肚子里怀了娃。

    “不行，这个孩子不能要！”她异常肯定道。

    徐小弟觉得这是他的种，可不能遭毒手。

    小青狠狠剜了他一眼，哪管这人拐子什么想法，直接就喊大夫开药。

    “姑娘，您本就身子骨弱，年龄小，若此时贸然用药，不仅伤身，还很有可能会导致此后再无子孙啊……”大夫点明要害。

    小青闻言彻底慌了神，思量许久后还是将孩子留了下来。

    她叫徐小弟去寻些烈性的玩意来。

    “不行，你已经是我孩子的娘了，咋还能、还能……”徐小弟愤愤不平，他在听到心肝要去勾引别人的时候，简直暴跳如雷。

    小青咬牙切齿：“你还想不想活了，要是被人发现我与你私通，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那我就去求主家恩典，我们……”

    小青呵呵一笑：“哼，好哥哥，当初可是你亲口承认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是要搞兄妹□□，好叫他们将我沉塘一尸两命吗？！”

    “……不、不是的。”徐小弟摇头摆手，“我们逃吧，走得远远的，我会养你的……”

    小青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弯腰乐了好一会，冷笑道：“就你，你这残废靠什么养活我，你有钱有房有地吗，还是你想出去以后继续拐人卖钱，然后一家子东躲西藏喝西北风？”

    徐小弟被骂得满脸通红，手背上青筋爆起，嘴里还在不停地支支吾吾。

    小青直接踹他一脚，不解气又揍了一拳。

    泪珠子掉进泥土里，砸出一小坑。

    小青不可置信地瞅着眼前这五大三粗的人贩子，扭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想想这人还有点用，只得忍着恶心靠了过去。

    “徐哥，难道你觉得小青愿意去做那种事吗，我就不难过吗，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她跟着声泪俱下，“答应我，帮帮我好吗，等挨过这一阵，从他那骗些钱，我就带着我们的孩儿一起远走高飞……”

    被凶了好几天，此刻难得再将人拥进怀里的徐小弟沉默低头，企图将这美好长长久久留下来。

    受不了磨蹭的小青再度出手，推攘着要他快去寻药。

    徐小弟轻声嗯了下，不舍地转身离去。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出，小青趁丫鬟不备，悄悄往哑巴的茶水里添了佐料。

    万事俱备，就等着人来捉奸。

    姜语宁也极其给力，她回屋后怎么琢磨哑巴的神情都不对，她有种莫名的感觉，怕是出大事了。

    “我就是去看看他怎么了，反正不是关心他，瞧一眼我就回来。”姜语宁小声地嘀咕打气，一说通了自己她立刻就朝侧屋飞奔而去。

    也确实出了大事，姜语宁感觉自己心底才垒好的那栋名为家的石屋，又崩塌了……

    “啊——”

    她在尖叫，引得仆从一拥而入。

    满室狼藉，无人敢看。

    哑巴彻底惊醒，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中衣。

    慢吞吞裹好锦被的小青：表面哭唧唧，内心狂喜。

    忽然，哭嚎声凭空响起。

    姜语宁下意识捂住嘴，她以为是自己，吓得立即睁开眼，结果瞥见床上那位的胳膊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她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院门口。

    那是听雨轩里现唯二在伺候秦照眠的老婆子，她吼了一嗓子：“夫人她、她去了……”

    一语惊四座，院里有的没的都回过神来。

    哑巴飞快套好外袍，面上着急万分，手还不停地比划：“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他拽着婆子不停地摇晃，说什么都要去亲自瞧瞧。

    姜语宁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底的不忿，甩袖跟了过去。

    被窝里，本想借此讨个名分的小青在心底骂骂咧咧：********早不死晚不死，非得凑到这时候是吧*******

    守在屋外边朝里探头探脑，边和小姐妹窃窃私语的丫鬟斜着眼，故意呸了两声。

    小青听后仰起下巴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