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杯空了几次,苏槿看得眼睛酸痛,也才看了不到一半,她抬头透过微微敞开的窗看向院外,试图缓解疲劳,余光见身边的大丫悄悄抬了抬屁股,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过于投入,忘了想办法让大丫换姿势的事。

    她盘腿坐着都有些累了,更别说大丫。

    苏槿此刻脑中信息庞杂,也不愿再想那些弯弯绕绕的,干脆自己先撑着桌子起身,唤大丫道:“大丫,我们出去走走。”

    大丫闻言起身,站好后便凑过来要扶苏槿。苏槿心觉好笑,这小丫头瘦瘦小小,身量比自己还要矮上一头,放到她那个世界,也不过就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自己若真到了浑身使不上劲儿的时候,指望这小孩子来搀扶,只怕两人要一起摔个四脚朝天。

    虽这样想,苏槿还是配合着大丫,将手臂搭在她手上,和她一同踏出书房。

    西跨院的纵深比正院要短上一截,院子里便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只寥寥种了几棵银杏树,树下摆了石桌石凳,上面扑簌簌落了一层金灿灿的银杏叶。

    苏槿便由大丫扶着走到那石桌旁,伸手拾起一片叶子举到眼前赏玩。

    “小娘子——老奴求见小娘子——”

    苏槿正在脑子里复盘整理刚刚得到的信息,突然听见有人在正院那边扯着嗓子叫她,是个陌生的男声。她旋着银杏叶的手顿了顿,然后将叶子放回桌上,示意大丫同她一起去正院去。

    看来又要动脑子了。

    苏槿踏入正院,却不见有人影,正疑惑间,外面传来争执声。苏槿循声看去,只见朱红正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连通里外两层院子的月洞门处,朱红背着身,没看见苏槿她二人已经朝他们走来,咬着牙压着嗓音质问那男子:“你叫小娘子作甚!这些事还要劳动小娘子?你别以为小娘子年轻面嫩就好欺负。”

    那男子却已经看见苏槿,干脆不再搭理朱红,他侧身从朱红身旁往前挪了一步,堪堪停在月洞门前,冲苏槿弯腰拱手作揖道:“请小娘子安。”

    朱红这才知道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苏槿,扭过身来恨恨瞪了一眼那男子,走到苏槿身边扶着她另一边胳膊,便不再吭声。

    “小娘子可是要添置什么东西?”那中年男子虽仍弓着身子低着头,眼珠却微微向上翻动,说话间偷偷打量着苏槿的神色:“好叫小娘子知,咱们宅子里头虽没几个下人,但规矩森严……朱小娘子总归不是宅子里的人,身契不在主子手里,不好叫她进那库房……小娘子要添置什么,只与我说便是。”

    朱红嗤笑一声,狗屁的规矩森严,这宅子里尽是没规没矩的下人,倒是想同你说,也不想想,一天到晚谁寻得着你。

    苏槿看着他额头上随着眼珠翻动不断变深变浅的沟壑,便想起花娘子在日录中吐槽杜管家每次翻着眼珠看人,都以为看得不动声色,实则早被他那格外活跃的抬头纹出卖,心道这人八成便是那杜管家。

    “月明和月珰呢,我自醒来就没见着她们,别是不守规矩,被杜管家发卖了吧。

    看了那一半儿的日录,苏槿已经确定这具身子跟那花娘子是母女关系,母亲去世,原身突逢如此变故,这么好个由头,这杜管家自己撞上来,那就给他看看什么叫“性情大变”吧。

    不装了,我苏槿的头可不是面团捏的!

    杜管家见苏槿不说库房的事,反而另起话头问起月明、月珰来,又觉得小娘子这话里有话,怎么想都像是在讽刺他所谓的“规矩森严”,不由又翻动了一下他额前的沟壑。

    朱红闻言也看向苏槿,晶亮的眸子透着些笑意,嘴唇微微抿着,极力克制着忍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

    “是我叫朱红去的。”苏槿不待他说话,又继续道:“不过杜管家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宅子里是该有些规矩。有的东西我不见着,便总想不起来需不需要,既朱红去不得,便我自己去吧。”

    杜管家头更低了些,头上的沟壑也随着他的动作,隐匿到他脑袋上那幞头荡出的阴影下。他诺诺应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那库房……那地方比不上小娘子的卧房书房,莫要弄脏了小娘子的衣裳。”

    苏槿听闻此言,冷笑道:“怎么,杜管家一身的绫罗绸缎,都不怕弄脏了衣裳,怎么单单就我不能弄脏了衣裳,难不成我连能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朱红恨不得鼓掌叫一声好:小娘子怎么这么会阴阳怪气!

    这小娘子怎么每句话都在阴阳怪气!杜管家心中又急又气,全然没想到自己来时胜券在握,现下要应对的却是这种局面。

    往日小娘子总坠在花娘子身后,一应事务都由花娘子经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极少能同小娘子说得上话,他住在外院也就罢了,便是跟在大小主子身边伺候的明月、明珰,也常常说小娘子性子沉默,不怎么理会下人,偶尔免不了要跟她说些什么,她也只乖乖应着,既不拒绝,也不多提旁的要求。

    莫不是被故去的花娘子给夺舍了?

    杜管家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不会的,就是花娘子,往日说话也不会如小娘子这般句句带刺。

    “回小娘子的话……”杜管家支支吾吾开口:“不瞒小娘子……老奴上半晌去收账册,将库房钥匙忘到了那酒楼里……老奴不是有意阻拦小娘子,实在是怕小娘子责罚……怕是要委屈小娘子一日,等明日,明日小娘子随便什么时辰去都行。”为今之计,只能先糊弄过去,凡事待他从小娘子这里脱身再说。

    苏槿见已经将他逼到这里,也不问他为什么寻这么个当不当、正不正的日子去收账,也不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她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处理,实在懒得与他纠缠下去。

    她“性情大变”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就让杜管家自己头疼去吧。

    苏槿装腔作势地沉默一阵,见杜管家弓着的身子已经有些颤颤巍巍,那幞头微微向上抬,又露出他深深横在额头上的纹路,苏槿又想起花娘子的吐槽,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在杜管家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吐出一句:“那便明日吧。”

    杜管家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又作了个揖,应声称是,起身准备离去。

    “杜管家——”

    苏槿又开口,杜管家的腰还没直起来便再次弓下去。

    “现下库房进不去,被衾总能给我找来吧。”

    杜管家听只是这种小事,自然连连应承,继而仍弓着身子,听苏槿还有没有别的差遣。

    “行了,你自去领罚吧。”苏槿为他的老腰掬了一把虚假的同情泪,决定就此放过他。

    杜管家顿了一顿,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说的“怕小娘子责罚”……这小娘子真是!

    脱身要紧,只要小娘子不在身边看着,什么责罚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他虽爱财,但更吃不了皮肉之苦,便在账面上罚自己些例钱罢。

    于是杜管家再次应是,然后告退离去。

    苏槿当然知道杜管家不可能真的“领罚”,但她就是要刺他一刺,省得辜负了他所谓的“规矩森严”。

    “小娘子回卧房还是去书房?”朱红看杜管家吃瘪,心情极好,声音都更亮了几分。

    “回卧房吧。”苏槿坐了一下午,实在不想再呆在书房,非要说的话,她其实更想四处走走,只是现下她“身娇体弱”,便决定回卧房呆一会儿。

    “大丫,帮我把压在箱子下的那张画拿去卧房,你知道是哪张对吧?”苏槿此时面对大丫,又变得温声细语起来。

    大丫点头,转身朝西跨院走去,苏槿想了一想,又扬着声音补充道:“把我看得那本日录也一并拿上吧。”

    大丫回头应了声“好”,然后微微加快步子,小跑着去了西跨院。

    朱红扶着苏槿回到卧房。

    卧房的四扇雕花槛窗大敞着,照的房间里亮堂堂的,原本积落的灰尘也被擦拭干净,除了该破的地方还是破,其余各处全都焕然一新。

    苏槿从这个角度往里看,才发现屏风床下塞了个箱子,这箱子比她之前见得那几个要略矮一些,堪堪能放进床下。

    朱红扶她坐到方桌前,拿起茶壶给她倒水,她思考一瞬,还是起身走到床前,蹲下身将那箱子抽出来,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些衣物并几条崭新的帕子。

    苏槿略翻了翻,暗暗呼出一口气,自己居然真的没什么换洗衣物。

    朱红见她去看那箱子,便跟她说道:“我找了两身现下穿着正合适的,拿出去给刘婆子,让她帮着浆洗了。”

    很好,还有两身可以换。

    苏槿正欲合上箱子,那边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唤了声“小娘子”,便从屏风后面绕出一个圆脸细眉,通身绿裙的丫头,她手上捧着床簇新的被褥,往里紧走了几步,后面便又跟出来个身量更高些,身形更苗条些的粉裙丫头,手上捧着的正是苏槿要的日录和宣纸。

    她清秀的鹅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正欲开口,却看见苏槿脚边还未合上的箱子,笑意登时便凝固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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