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距离陆沉上一次出实验楼已经整整过了一个星期,他揉了揉已经乱成一团的鸡窝头,有些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瓶瓶罐罐,打算叫上凌散去喝上一杯缓解一下实验数据对不上的焦虑情绪,却看着通话记录里导师的八条未接来电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幸好导师办公室不算太远,陆沉礼貌性回了一个电话后便骑着自行车去了,北风呼呼地萧瑟着,冻得陆沉的鼻头与耳根通红,鼻涕也有些不受控制地快要流出来,他暗自后悔为了耍帅而放弃耳罩与冷帽。

    但本该吵闹的学校干道却冷清得有些反常,更没有他习以为常的目光跟随,陆沉有些奇怪,却也只是当期末周的大学生们都一头闷在自习室奋笔疾书没时间出来闲逛,便也没有多想。

    “咚咚咚”

    陆沉敲响了导师办公室的大门,刚想抬脚却被一只手猛地拉了进去。

    “砰!”

    一声巨响,门被紧紧关上,扬起的灰尘漫天飞舞呛得陆沉扭头咳了几声。

    “陆沉,来认识一下,这是永安药业的创始人——沈云眠”,陆沉这时才注意到这狭小的屋子中处理导师和自己,还有第三个外来者。导师温和地拉着陆沉的手走到沈云眠面前,示意他问好,陆沉点点头,礼貌性地伸出手同对方握手,“您好,我是陆沉。”“久仰大名。”

    “有什么事吗?”不知怎得,或许是对方慈眉善目的笑过于惹眼,陆沉感到一丝不太舒服,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若有若无的攻击性,一方面是家里有足够的背景作为他的靠山,另一面是他从来没有用过他们的药,所以他不怕得罪永安药业。

    沈云眠做出“请”的动作,示意陆沉与导师二人坐下,分别给两人倒了一杯水后,自己坐在了与他们面对面的沙发上,身子微微前倾,颇有一丝怪诞的谦恭之意。

    “听闻陆沉是这所学校最优秀的医学博士,”“谬赞。”沈云眠的话音刚落就被陆沉打断,他靠上沙发后背,翘上二郎腿,手指关节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沙发皮面,望向导师的眼底全是暗藏的讽刺。

    早前,他故意混迹于酒吧夜店之间,过万花从而不沾片叶,为的就是将自己“不学无术”的名号响亮地打出去,甚至答应现在的导师攻读博士的条件之一就是隐瞒研究方向与自身医学水平,以此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人尽皆知他陆沉是“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怎么如今跳出来一个大企业家指认自己是“最优秀”?陆沉的眉心跳了跳,一块石头莫名悬在了心上,深觉日后不再有无人叨扰的好日子过了。

    “不知是否有意愿加入我们的实验室?”沈云眠看他这样驳自己面子倒也不气恼,面色不改继续好声好气地询问陆沉。这番话如一声惊雷落入了死寂已久的平面,在水下炸开,泛起了点表面的浪花。

    “‘神谕’?”“对,是它。”陆沉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沈云眠以为陆沉心动了,暗自窃喜,毕竟‘神谕’作为“A02”的诞生源地,是全球顶尖生物实验室,拥有最为昂贵与先进的设备,几乎是所有生化博士的缪斯圣地。

    窗外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结起了乌云,快下雨了。桌面上的老式钟摆左右拨着指针,“滴答 滴答”,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零星的雨点从窗外落在卷起一角的纸张上。

    “这是你们实验室吧。”陆沉修长的手指停止滑动,顿在了手机屏幕上的某个角落,他按大音量键直到最顶格,下一秒点开了视频播放键。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手机屏幕中穿透而出,来自地狱冤魂的叫声在这个屋子中迟迟地盘旋游荡,少女垂死的哭声让一把手攥进胸腔,血淋淋地挖出一颗人本该有的赤诚之心。视频中他们叫她“实验体”,给她戴上面具,抹去她是人的本质,然后,抽,抽,往死里抽,不,她不会死,不死之身让罪行更加猖狂与戏谑,直到彼此都习以为常。

    挂满房间的血袋鼓鼓囊囊沉甸甸如丰收的果实,然后被包装成神的庇护,送上病人的餐桌,黄灿灿的金子落入富人的口袋,落入沈云眠的口袋。

    “神的庇护”

    “她救了很多人。”良久没说话的沈云眠扔出了这句轻飘飘的句子,伪装出的仁慈怜悯让陆沉看得想吐,撇开头不想脏了眼。“不好意思,我没兴趣。”陆沉扔下这句话就想走,堆积的情绪得不到开头释放,他真感觉自己下一秒拳头便会落在沈云眠脸上。

    “A02”的诞生是全人类的福祉早已成为共识,他没那么高尚,也不拥有圣母情节,做不到为一素不相识的女孩冒险,但也不想与这反人类的实验沾染上半分,只能旁观。

    “她能救更多人,但她逃走了!”沈云眠眼看着陆沉就要离开房间,气急败坏地喊出这句话,雷声炸开在窗外,震得好似屋顶都在晃动。陆沉的脚步停了下来。

    “为什么是我?”

    “你见过她。”

    陆沉的黑色瞳孔迅速收缩,最后化成了一个女孩的身影,那个全身是血的女孩,那个写下“死神”二字的女孩,直觉告诉陆沉不要随意去插手这件事,更何况目前NO.20病毒正在逐步扩大感染,如果未来真的没了“A02”的话,他要守住人类最后的底线——医学。

    “见过她的人多了去了”,陆沉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直到那句“我认识你外婆!”几近是以吼的音量爆发而出,陆沉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破。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猩红着眼攥起沈云眠的领口将他向上提。

    “别想拿她威胁我,”陆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手里的拳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攥紧,脖子上的青筋隐隐若现。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死去的外婆是自己的软肋,他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但倘若对方想拿她做筹码,医生的手不只是会拿手术刀。

    “只有我知道当年你外婆的真正死因,如果你想她在泉下有灵的话......”沈云眠的脸因缺氧而憋得通红,断断续续喘着气说出这句话,眼里却全然没有畏惧与愧然,“闭嘴!”陆沉的脸冷得可怖,这恐怕是他今天来谈判志在必得的底牌,陆沉承认,他赢了。

    槐海路188号。

    已经是深夜,巷子里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垃圾桶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翻找食物。

    “咳咳!”察觉到生物的靠近,流浪猫一个翻身钻进暗处没了身影。暗黄的路灯下,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步步逼近,直到停在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蜘蛛网结满屋檐,枯黄的落叶塞满了缝隙,岁月让它带上斑驳的痕迹。女孩看出这是无人久居的痕迹,还是抬起手试探性地敲了几下。

    “咚咚咚。”

    无人应答。

    “咚咚咚咚!”

    乌鸦撕扯叫声盘旋着离开树干。

    女孩的眼眶已经通红,泛出了隐隐约约的浪花,她一拳击在了门上

    “砰!”

    “吱——”

    大门敞开,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屋里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拆开包装纸的食品,床上的被子乱乱得团成一团,主人似乎也没想过有天她会离开。女孩颤抖着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上赫然印着她与另一个中年女人的脸,“滴答”,豆大的泪珠敲击在相框上,顺着照片流了下来,好似照片中的两人都在哭泣着。

    “妈妈......”

    “他们还是杀了你是吗......”

    女孩抱着照片蹲下身去,痛苦地蜷缩起来,如一只毛发全无的幼兽,脚踝处与腿上密密麻麻的可怖针孔清晰可见。

    16年前,她19岁,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成人。母女俩在一次春游的路上出了车祸,母亲为了躲避刹车失控迎面撞来的摩托车,车辆直直地拐向了高速路旁的防护栏杆,车头撞得稀碎,母亲下意识地侧身扑向女孩,拦住了几乎全部的冲击力,头部强烈撞击出血,当场身亡,女孩平安无事,只受了些皮外伤。

    那一霎那其实她看见死神了,就站在母亲身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带着一顶宽大的黑色礼帽,翩翩有礼地邀请她同自己离开。女孩意识到这是她同母亲的最后一面,她不顾一切地跑下车冲过去,死死拉住了母亲的衣角。

    “别走!”

    死神很惊讶她为什么可以看见自己与母亲的灵魂,却还是神情温柔地告诉她生死是人之常情,她需要学会接受。“我们做个交易,”不满20岁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要同死神做交易。“我死,让我妈活,”她扭头看着眼神空洞的母亲,像豁出去般语气执拗地发话,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你拿生死当儿戏?”死神的语气有些愠怒,眼神里却闪着饶有兴趣的光,“只要让她活下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是你一肉体凡胎能帮我做些什么?”死神来了些兴致,这些年来他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似乎确实需要些调味剂。

    “要不,你替我当几年死神吧,我正好歇歇。”死神提出了一个赫然的要求,女孩却梗着脖子不拍死地迎了上去,“怎么个当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死神的笑透露着一丝不明所以的味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答应你。”女孩此刻已经是泣不成声,哽咽的声音透着对生的眷恋,还有,对死的无畏。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灵魂被死神操控着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手指微微动了动,胸口有了些微弱的起伏,女孩这下彻底放下心来,下一秒,她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实验室里,一束强烈的白光照在她脸上,刺激着她的脑部神经。周围是几个身穿白色大褂,佩戴透明面具的实验人员,拿着粗长的针管不知在忙碌着什么。“你们是谁!”女孩开始奋力挣扎,但结实的不锈钢拷让她无法挣脱,“放开我!”恐惧与不安极速蔓延。而在她有动作的第一秒,实验人员便像如临大敌般纷纷退了出去,关上门,锁紧。无尽的死寂,女孩知道有人每时每刻在屋外观察着她,此刻体力耗尽再也挣扎不动,没过多久又昏死了过去。

    后来,她逐渐知道了自己的血被用来制作药品,万年不竭,用之不尽。起初的她反抗,愤怒,咆哮着说他们会受到死神的惩罚,却被一个男人讥笑地拍拍脸颊,用一种感恩却怜悯地语气告诉她,“你可不是什么死神,你是庇佑全人类的天使。”后来她便麻木了,在知道自己母亲一切安好的情况下彻底藏起了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却也在年复一年中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逐渐丧失,热血冰凉透骨。

    直到16年后,她还是19岁。在实验室的一次重大疏忽下,她逃了出来,像武王渴望回到西岐一样向着自己的归途奔去。

    回到家,母亲却死了,实验室为了以防后患杀死了她唯一的牵挂。

    了无牵挂是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死神的必行之路?她问上天,问自己。

    “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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