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雾蒙蒙的，像盖着一层暗黄色看不清的纱，光秃秃的枝干直直地伸向天空，似一只地狱下钻出的手。

    “咳...咳。”男孩痛苦地捂着嗓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因浑身发冷而抽搐，头部像被榔头锤击一样，体温反复升降直到稳定在39度，他大口喘着气，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

    独自在家的他已经病了整整六个小时，直到外出务农的母亲在夜幕时分回到家中。门“吱呀”着被推开，母亲卸下背上的纸篓，伸手随意覆盖上男孩的额头，然后一脸了然于胸地点起灶台，煮了浅浅一层药后递到男孩手中。

    “喝吧，喝了就好了，”母亲温柔地看着他。

    男孩看着面前用一残破的碗盛着的猩红液体，咕嘟咕嘟喧嚣着热气，倒映出他苍白的面颊。男孩毫不犹豫地一饮而下，躺在母亲的怀里安详地睡去，屋里弥漫着淡淡铁锈的香味迟迟不散。

    这是他从小喝到大的药——“A02”，微小至喉咙肿胀擦伤破皮，严重至伤筋动骨细菌感染，一夜间药到病除，一切归零，世人皆称为神灵的庇佑。

    “1月11日，本市卫健委发布通报：初步诊断有新型RNA病毒感染的神经性损伤病例41例，现情况良好。”

    “‘不明神经性损伤’经确定为‘NO.20病毒感染’”

    “专家：确定此病毒可人传人。”

    城市的大型LED屏上出现了循环播放的新闻播报，一条又一条关于NO.20病毒的讯息如雪花般席卷而来，似乎试图点起些名为“担心”“恐惧”的情绪。大屏下是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商铺林立，红人店水泻不通，行人来往说笑，期待着新年伊始。

    起初，人们都以为只是一场最寻常不过的感冒，直到它变成一场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灾难。

    一阵金属轰鸣声在远处炸响，新一届漫展拉开帷幕，在每个人都披上奇装异服的空间里，打扮成带血的实验体也不足为奇吧。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位约莫20岁上下的女孩步伐缓慢，眼神空洞地向前走着，白色的实验服被大片的暗黑血迹染得斑驳不堪，逼真地让人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凉意。

    “槐海路...188号”，女孩用虚弱的声音念出这几个字，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她耗费整整16年终于将要抵达的归途——家。

    但有人注意到了她。

    “你愣在这干嘛呢？”同行的凌散走到他身旁，疑惑地顺着陆沉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奇怪的女coser。陆沉恢复了散漫的笑，看着眼前没带任何防护措施的凌散，歪头凑到他耳边用气声悄悄说道：“你要变成丧尸了。”凌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给女孩拍了张照打算回去在线识图一下，作为一个资深二次元玩家，居然还有他不认识的动漫角色？

    “逗你玩的。”“现在这年头还有人cos实验体呢。”陆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上下打量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女孩，直到她与他即将擦肩而过时陆沉猛地拉住了女孩的手腕，后退的力让女孩瞬间停了下来，几乎一头栽进水泥地上，轻得如一叶纸片。

    陆沉看着女孩手上管中还带着血的滞留针神色有些意外，这不是一般的医用滞留针，而是顶尖实验室才会用到的实验用具。他抹去了眼底的疑惑，浅浅的眼波流转似有星辰，全然不顾女孩那一霎的怒目而视，勾起嘴角一抹笑容，凑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0......”女孩子此时的目光已经很平静，似看向一具已无生命特征的尸体，又似自己已然成为尸体。天气早已步入寒冬，即便身处沿海的城市也免不了被凛冬的风雕刻，女孩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冷风中不受控制微微发抖，陆沉这时才意识到，他此前的吸引力全部都被女孩衣服上的红色吸引，却丝毫没有发现她苍白如雪色的嘴唇与青黑的眼睑。

    “你知道A02吗？”陆沉问出这话的用意不明，眼底的笑却不减半分。女孩没说完的话被他打断，戛然而止的安静下她的瞳孔有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下一秒便消逝不见，陆沉认出那是下意识的恐惧与痛苦的表征。

    女孩使劲抽出因被遏制太久而在手腕留下红印的手，头也不回的扭头走了，凝望的陆沉的最后深深一眼，是杀意，隐瞒不住昭然若揭的杀心。陆沉盯着她快速离开的背景，直到她拐进前方一个巷子，淹没在人流中，这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说：“忘记加微信了。”

    他抬手向凌散招手，示意他上车，却意识到有什么液体从自己的手掌心缓缓留了下来，滴滴答答的血红液体滴在了乌青的水泥地上，很快将其染得深黑。那是一个大写的“AZRAEL”，意为“死神”。

    陆沉勾了勾嘴角，掏出手机将已经染得鲜红的手掌拍了下来，并且上传到了线上文档云端保存，“小姑娘还挺喜欢看希腊神话故事”，陆沉莫名觉得心情还不错，因为他的毕业论文又有新论点可以写了。

    自从他发现“A02”似乎了有可以影响甚至控制人类想法与行动的迹象后，他的医学博士课题便转变为了“A02”在对于人类神经系统方面的探索与研究。

    两年前，某实验室的四名研究人员举止奇怪，行动话语如提线木偶般任人操控，但一个小时后便恢复了正常。一直到现在，陆沉都在寻找适配相似的样本，不惜一切代价地接近，引诱，但都是无疾而终，停滞不前。

    直到刚才，女孩的表现又让他觉得“A02”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什么他一个大少爷要选择学晦涩难懂的医学？陆沉给凌散的回答是，在这样一个以“A02”为首的万能血药时代，医学早就丧失存在与发展的必要了。人类变得质疑医学，轻视医生，自然也不会跑到医院花重金看病，清闲至此，岂不美哉？

    结果凌散还真信了。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这以人血为引的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达到量产的效率，迅速扩张销往全球各地，造福了万千疑难杂症患者，甚者若不是这特效药的横空出世，16年前人类便已经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恐怖瘟疫中消失殆尽，薪火相传就此停滞。

    想到16年前的那场瘟疫，陆沉的目光暗了下去，蝶翼般浓密睫毛投射的隐约下是闪烁不定的目光，手指也因微微用力而有些泛白。

    那年他才6岁，外婆临死前孱弱的身影与面庞在他的眼前如走马灯般飞驰着，直到片刻闪白后停在了那瓶无限放大的“A02”上，那是外婆即使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也要用树枝般枯槁的手坚决推开的万能血药，只要喝下去，外婆现在便还会笑颜盈盈地等着他回家吃饭，而非如今天人两隔永不相见。

    为什么？外婆的选择陆沉至今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