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我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再去养一个孩子,如今满宫的人对李夫人除了嫉妒就是恨,我也很难把这个可怜的孩子交给她们去抚养,唯有丽娟,她是李夫人举荐的,李夫人对她有恩,让丽娟来养皇子是最合适的了,且她自己没有孩子,想来是会善待这个孩子的。

    我一直有一个困惑,李夫人入宫四年多,又不是第一次生病,冒着惹怒刘彻的风险,也不愿意让刘彻见她最后一面,我总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合乎常理,因要忙着祭典的事,我没空琢磨,只能暂时搁置,直到冬至过后李姬来椒房殿还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听说李夫人死的头一天,你去过漪澜殿?”

    “是!”

    “去做什么?”

    “给她送画!”

    “说了什么?”

    她低头道:“影子终归是影子,永远都不可能取代真人。”

    “还有呢?”我继续问道。

    李姬顿了顿,说道:“妾还拿镜子给她照了,告诉她,她现在连做影子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她到死都不愿意让陛下见一面!”我低头冷笑,说道:“李姬啊李姬,杀人诛心,论心计,除了陛下,整个后宫没人比得过你。”

    李姬亦笑:“皇后连陛下的心思都能看透,又怎会看不透妾的心思呢?”

    我敛起笑容,看着她道:“你这跟杀人没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

    “只要能给田姬报仇,就算杀人我也认了,妾听凭皇后处置!”

    她捻衽,伏地跪拜。

    想起很多年前,她和田姬一起给我行礼的情景,她们两个总是出双入对,如今却只剩她孤零零一人,我也不忍心再责怪她了,说道:“起来吧,以后别再作孽了,会有报的。”

    李姬叩头起身,又说道:“皇后可知,李夫人为何会有如此大野心?”

    我点头道:“我听她说了,是有人给她算命说她能母仪天下。”

    李姬轻笑,又道:“说起来她其实最羡慕的人还是皇后,别人给她算过命后,她们家便开始谋划,想的居然是和皇后走一样的路,由平阳公主引荐,得主上专宠,又举荐自己的兄弟上战场,立功封侯,就连平日里她的性情喜好也都在模仿皇后,皇后温柔聪慧,善解人意,她在主上面前也是一副温柔聪慧、善解人意的模样,皇后喜欢音律,她除了跳舞是一绝外,在音律上的造诣也是颇高的,皇后喜欢唱歌,她不会唱歌,便向陛下举荐了一位会唱歌的丽娟,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皇后的影子。”

    悄悄展开那幅画去看,其实只要是美人,总会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可仔细去看,却又不同,她的眉眼间的风情媚骨,十六七岁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展现不出来的。与其说她在模仿我,倒不如说她是在迎合刘彻的喜好。也许是早些年深受陈氏影响,刘彻向来不喜欢那些性格张扬强势的女子,这么多年了,他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些温柔美貌又善解人意的年轻女子,从未变过,当年的我是这样,后来的齐王太后也是这样,如今的李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了,除了喜欢女人外,刘彻还喜欢求仙,喜欢天马,她就想方设法地投其所好,她很聪明,只可惜生不逢时。如果她遇到的不是刘彻,而是周幽王那样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倾城倾国的君王,结果也许又不一样了。

    “没有谁是谁的影子,各人有各人的命,人已经死了,就让她入土为安吧,以后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我起身走到炭盆边,将手里的画扔了进去。

    “皇后!”李姬大惊,忙伸手去捞,又被迅速燃起的火焰逼退,尝试了几遍都不行,最后还是采桑一盆水泼了进去,把火浇灭了。李姬抢出烧的只剩半张的画,看着我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自欺欺人的东西,不必留着了!”我转过身,又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李姬怔了许久,卷好残画后,磕头行礼退下。

    我烧画除了是对李夫人的死做个了结以外,也是对自己的过去道别,青春年少的时候固然是好,可终究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我早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再沉湎过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立足现在,珍惜眼前人。

    李夫人的死在未央宫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冬至过后就是新年,大家都忙着过年,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曾经倾国倾城的美人,在这后宫里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太初二年正月戊寅,牧丘侯石庆因病薨世,丞相之位再度空悬。刘彻斟酌了两个多月,于闰三月封太仆公孙贺为葛绎侯,并拜其为相,公孙贺以能力不足,不能胜任为由涕泣请辞,不受印绶,却推脱不过,被迫上任,而后刘彻又以年仅十五岁的公孙敬声补太仆一职,位列九卿之一。

    任命的诏书下达的次日,大姐就在椒房殿唉声叹气起来:“朝廷里年轻的后生那么多,为什么非得要他这个老头子来当这个丞相,也不知道他这丞相能干几年,唉!”

    从刘彻登基至今已经三十多年,前后已经任命过十位丞相,平均三到四年换一位丞相,更换频率是历朝之最,且丞相大多都坐法死,不得善终,虽然石庆得以善终,但谨慎自持的他也曾多次被刘彻苛责,以前人人趋之若鹜的丞相一职,眼下却成了烫手的山芋,让人望而却步。

    我宽慰道:“陛下让大姐夫来当这个丞相,一来自然是看在年少时的情分上,当年跟陛下一起从太子宫出来的那几个,眼下也就只剩大姐夫了,人老了容易念旧,最信任的也是当初的那些旧人了;这二来,自然也是念着咱们两家的关系,阿青不在了,现在朝堂之上除了陛下,据儿最信任的就是大姐夫了,陛下让大姐夫为相,自然也是想树立据儿在朝中的威望。你不用担心,就是为着据儿,陛下也不会让大姐夫有事的。”

    “子夫”,大姐过来拉我的手:“我知道你从不干预政事,可你要答应我,万一我们家老头子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话,你得帮帮他,千万别让他像前面那几位一样啊。”

    我拍着她的手:“有我和据儿在,大姐夫行事又素来谨慎,没事儿的,你放心吧,好好约束家里人,别让他们在外面添乱就行。”

    大姐点头,面上这才有几分喜色,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不求其他的,只要把命保着就成,眼下瞧着,也只有熬到据儿继位了,咱们大家才能有好日子过了。”

    “大姐慎言”,我提醒道:“咱们只能盼着陛下好,继不继位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大姐忙点头,掩住嘴左右看了看,面上似在庆幸幸而周围没人。

    我笑了笑,又道:“敬声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你有没有看好哪家的姑娘啊?”

    说起这个,大姐又笑,说道:“你是不知道,昨天下午诏书一下,晚上就有人到我家里说亲去了,你说说这些人啊。”

    “还不是怕你们家敬声被别人抢走了呀”,我调侃道:“小小年纪就做到了九卿的高位,人又生得俊俏,还是葛绎侯嗣子,这可是满大街提着灯都找不到的好郎婿,多少人挣着抢着想要呢,你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

    “不挑了不挑了,人我已经帮他选好了”大姐摆手道:“珍儿临死前的遗愿是希望敬声长大了以后能娶她母家的侄女儿,以此为她母家求一个富贵,那孩子比敬声小一岁,生得端庄秀气,又能吃苦,想着就给敬声定下算了,毕竟珍儿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也算是让这孩子给他母亲尽尽孝吧。”

    “那还挺不错的”,我点头道:“其实娶谁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要会持家,这样你以后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含饴弄孙了。”

    提到孙子,大姐就乐得合不拢嘴,以前总是看着别人抱孙子,千盼万盼,现在也终于盼到自己快要抱孙子的时候,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确定好丞相的人选后,刘彻又去了河东巡幸,不过这一趟没去多久,匈奴左大都尉私下遣使来汉,欲杀儿单于乌师庐降汉,请求派兵接应,太初二年六月,刘彻任命浞野侯赵破奴为浚稽将军,率领两万骑兵出朔方郡,至浚稽山接应匈奴左大都尉。八月,再度传来兵败的消息,左大都尉密谋之事败露,致使汉朝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就连赵破奴本人也被儿单于活捉。

    从元封五年卫青走后至今,刘彻一共发动了三次战争,元封六年,刘彻派遣拔胡将军郭昌率领数万军队攻打昆明,无功而返。太初元年,李广利兵败,至今还滞留在敦煌,不得入玉门关。而今,汉朝与匈奴对战也迎来了首次战败,连唯一拿得出手的赵破奴也被匈奴活捉,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经没有可用的战将了,此刻刘彻内心的阴郁也可想而知。

    我同情刘彻,可我更同情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时至今日,或许真的就该像据儿说的那样止戈为武了,看着窗前那轮晦暗的秋月,我微微叹气,让人关了窗,转身去榻上歇下。

    “皇后!”正要睡着,便又听得采桑在唤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又听得她道:“李姬派人来报,说鸳鸯殿那边出事了!”

    我实在不想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我在听,让她继续说。

    “徐姬的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采桑接着道。

    我陡然一惊,很快便清醒了,抬起头道:“怎么回事?”

    “来人说,陛下晚上在鸳鸯殿留宿,召徐姬侍寝,然后就……”

    “荒唐!”采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赶忙从榻上爬起来更衣,说道:“她怀着孩子,不能侍寝不知道嘛?”

    匆匆赶往永巷,李姬和沈姬已经到了,均在徐姬的寝殿外间候着,见了我来纷纷赶过来行礼,我示意她们免礼,听得里间传出来的哭喊声,我看了李姬一眼,即便没有说话,她也知道我要问什么,摇了摇头,并未说话。我闭上眼,稳定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也不想再听徐姬鬼哭狼嚎的声音,便让倚华在这儿看着,我领着李姬她们去了正殿。

    我打量了殿内的人一眼,除了李姬和沈姬以外,还有鸳鸯殿的主位林姬和徐姬身旁的宫人,目光落在林姬脸上“你是主位,又生养过,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不知道吗?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皇后息怒!”林姬跪下来道:“陛下晚上来鸳鸯殿用膳,只让徐姬和秦姬作陪,妾也没想到吃个饭会吃成这样。”

    我没叫起,又接着问徐姬的贴身宫人:“你们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宫人纷纷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道:“方才陛下在徐姬的寝殿用膳,让徐姬和秦姬一起作陪,陛下喝了点酒,一时起兴便用了些助兴的药,本来是想让秦姬侍寝的,可秦姬推脱说身上不方便,这才让徐姬去的……”

    “糊涂!”我呵斥道:“你们在她身边为何不拦着她?”

    “奴婢拦过了”另外一个人又道:“可是徐姬说怀孕五个月胎像已经稳了,侍一两回寝不会有事的,所以坚持要去,奴婢根本拦不住。”

    我只觉得头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徐姬本是乐府的一个歌舞才人,长相在这花团锦簇的永巷里并不算出众,也不知道刘彻看上她什么了,长得憨的人可能真有那么几分福气吧,承宠一个多月便有了身孕,封了少使,后来为了固宠,她又把自己的侍女秦姬举荐给刘彻,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秦姬颇有些能耐,还没怀孕就已经跟她平起平坐了,恩宠也越来越隆,很快就抢了她的风头,慢慢也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心中不忿,两个人明里暗里争宠不断。今天估摸着就是为了争宠所以才去冒这个险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沉默了许久,我又道:“秦姬既然身子不便不能侍寝,陛下喝酒吃药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不拦着陛下?”

    两个宫人也纷纷摇头,沉默不语。

    “皇后”,林姬说道:“妾是鸳鸯殿主位,平日里就常见她们俩明争暗斗的,半个月前,徐姬肚子疼动了胎气,非说是秦姬要害她的孩子,后来查清楚了是她自己贪吃了凉食导致的。而这一次,秦姬身子不便却不提前说,又不安排其他人去侍寝,反而让有孕的徐姬去,是不是存心报复,真的很难说啊!”

    我真的是被这两个人气到无话可说,回头又道:“陛下人呢?”

    李姬道:“人在秦姬那儿呢!”

    出了这种事,居然连面都不露,我心下愈发来气,抬脚就往秦姬的寝殿去,然而才走到门口,我又停住了,刚吃了败仗,又出了这种事,他心情肯定不好,现在去找他,很可能又得吵架,想想还是算了,我没那个闲情去跟他吵,也不想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唤了程飞过来:“你去请示陛下,就说我要提审秦姬,好端端的皇嗣没了,这事儿必须查清楚,请他示下!”

    程飞领命出去,我又回到殿内,在几案旁坐下,喝着水,静静地等着程飞的回复。片刻之后,程飞便带了秦姬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齐心。

    齐心行了礼道:“中宫,陛下说此事交由中宫全权处置,特命奴婢来协助中宫。”

    我看了一眼秦姬,柳眉杏目,顾盼神飞的,说实话徐姬真不如她聪明漂亮,放下手里的耳杯,问道:“今日你既不能侍寝,为何不另寻他人,徐姬有孕不能侍寝,你不知道吗?”

    秦姬看着我道:“妾知道,妾劝过陛下和徐姬,可他们都听不进去。”

    我冷眼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明知道你和徐姬都不能侍寝,为何不提前告知陛下?”

    秦姬低下头道:“妾的小日子永巷令丞都有记载,妾以为陛下知道。”

    “笑话!”林姬冷笑道:“你是不是还以为永巷里每个女人的小日子陛下都应该知道?”

    “妾不敢!”秦姬叩首道:“妾本想着鸳鸯殿也有其他的少使,让她们来服侍也是一样的,可徐姬不肯,妾也拦不住啊!”

    “啪”的一声,我拍案而起,冷冷地道:“你是伺候过徐姬的,徐姬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自己做了错事,不思己过,不知悔改,还敢砌词狡辩,妄图推过于他人,实在可恶!”

    “皇后恕罪!”秦姬磕头告饶道:“是妾愚笨,自以为是,妾知道错了,请皇后恕罪……”

    我懒得再看她,吩咐道:“来人,姚姬谋害皇嗣,罪不可恕,拉下去,下狱,赐死!”

    “皇后饶命!”她大惊,匍匐上前来扯我的衣裳,但很快几个黄门就将她拽住往外拖,她边挣扎边喊:“皇后饶命,妾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陛下,救命啊,陛下……”

    看着她被人拖走,耳边回荡着她凄厉而绝望的叫喊声,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忍,若非是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实在不愿意动杀念。

    我收回目光,又给齐心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跟我出去,有些话是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问的,还是避着点儿好。

    来到偏殿,我方才问道:“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那些药的?”

    齐心道:“半年前开始的,陛下喜欢刺激,偶尔会吃一些助助兴。”

    “那些药是从哪儿来的?可有找太医查验过了?会不会伤到身子?”我有些担心。

    “药是方士开的,也让太医查验过了,对身体伤害不大!”

    又是方士!我默然无语,许久又道:“陛下的身体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比不得以前年轻的时候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能不吃就别吃,你们在他身边,能劝就尽量劝着些吧。”

    “唯”齐心作揖:“奴婢明白!”

    从偏殿出来,我连徐姬都懒得去看,折腾了这么一场,她的福分算是到头了,以后也折腾不起来了,看在她也遭了罪的份儿上,我也不想再追究她那本糊涂账,只嘱咐林姬好生照看,让李姬善后,便带人离开了。

    出了鸳鸯殿,上了软舆,我又回头往殿内看了一眼,从始至终,刘彻一直都在里面,从未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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