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东靖末年时期,帝王昏庸官吏腐败,战乱四起,民不聊生,青壮年强征兵丁,山野间盗匪猖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直到宁式一族推翻暴虐东靖,自立为王,改国号东杨,至此天下初定。

    就在这时,乐一善堂在江湖中冒头,各地建立分堂,整合信息为被弃被拐的失散孩童寻家,收留无亲无故的孤儿。

    十几年来,乐一善堂在民间的口碑愈盛,天家甚至默认,必要时各地官员皆需配合通融。

    但姜以清明白,乐一善堂不止民间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被善堂收养的孤儿长大后,流向四面八方,各行各业,前世的姜以清若是最后选择不回家,也会与善堂签订契约,留下工作以养活自己。

    留下的人自动归属乐一阁,前世听闻乐一阁有一阁主,财力通天,是乐一善堂背后最大的东家。

    不过她当时离开了,并未曾见过这个神秘阁主。

    思及此处,姜以清忽然从床上坐起。

    舒姨刚带她又重新清洗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让她先歇下。

    ……可是舒姨前世明明是在一个路途颇远的南方城镇中的善堂,这次怎会在定京城附近遇见呢?

    姜以清思索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复又倒回柔软的被褥中,把脑海里繁乱的思绪理顺,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姜以清太久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再睁眼已将近巳时。

    收拾一番,她推开门走进院子,正见到舒姨往这边走来,见她精神不错,舒剪秋安心笑了笑:“囡囡醒啦?走,去前院用早饭吧。”

    她拉着舒剪秋的手,小心观察着四周,这是个四进的庄子,比她前世所在的善堂要大上许多,也更精致些。

    穿过回廊一个转弯,一个小小身影跑得急促,差点撞上她们。

    舒剪秋忙伸手扶稳他,“橘白你慢着点儿,怎的莽莽撞撞。”

    橘白惊疑未定,拍了拍小胸脯,刚要回话,眼珠子一转瞧见了身后的姜以清,高兴地走上前:“你醒啦?身体觉得如何啦?”

    姜以清谨慎地点头,看了一眼舒剪秋,后者笑道:“昨日公子与橘白来的路上捡到了你,橘白还为你诊了脉。”

    姜以清不知她口中的公子是谁,只装作怯生生的样子,向橘白郑重地谢了一谢。

    橘白哪接受过这么大的礼,闹了个脸红,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橘白。”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润的嗓音,为炎炎夏日拂来一阵清风。

    姜以清循声望去,廊下日光斜照间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一袭鎏金宽边的月白锦袍,墨发高束,一支玉色发簪斜斜插入,几缕碎发懒散地卷曲在额边,生得是清贵无方。

    “诶!公子!”橘白转身向他挥手跑去。

    姜以清心下一动。

    未曾想到,他们口中的“公子”竟是当今东杨大皇子。

    宁珏,宁宥齐。

    前世姜老爷作为司天监丞,偶有官家贵人以宴客为由,也捎带上姜家,借此请姜老爷过去给他们布盘推演,趋吉避凶,姜老爷一个六品末官,也是借此接触到了许多高官贵门。

    忘记是哪家公子在聚福楼宴客,正巧遇上在对面布料铺子的姜以清,有几个喝大了的公子哥儿认出她,偏要拉扯着让她为下月的科考卜上一卦,可她哪里会这些。

    那时姜以清刚回姜家半年,过得是小心翼翼,面对这些纨绔们不敢打不敢骂,涨红了脸,急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幸好几个侍从过来与她解了围,纨绔们看见侍卫掏出一块玉牌,便垂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姜以清道过谢,正要上马车时,福至心灵地往对面楼上看去。

    当时已受封贤王的宁珏正坐在床边,白玉指骨捏着茶杯,正巧也瞥眼过来。

    他淡淡一点头,朝她遥遥举杯。

    这样一张如玉的脸,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记。

    转念间她已明了,乐一善堂如此大的阵仗,影响力不仅仅于江湖中,连朝堂也耳闻三分,那背后定是有权之人做推手,天家人也确在意料之中。

    而宁珏身份微妙,他的生母是当今圣上登龙前的发妻,于战乱中早逝,后被追封清元皇后。

    听闻这位先皇后灵心慧性,足智多谋,是宁氏的军师,曾与圣上的亲姊妹威明长公主统领一军,战无不胜,协同宁氏连取七城十三地。

    最后东靖垂死挣扎,设计请君入瓮,却从背后包抄直捣大本营,威明长公主麾下三位将军一死两伤,战况惨烈,留守的清元皇后自绝于战火之中,那时的宁珏不足五岁。

    东杨定国两年后,立诞下二皇子宁玥的薛氏为继后,自二皇子被准入朝堂,宁珏便以不善朝事为由,逐渐淡出朝堂视野,弱冠后被加封贤王,宁玥被立为太子。

    而此时,这位传闻中不理朝事身子文弱的大皇子,正缓步向她走来。

    姜以清同方才那样,向宁珏郑重道谢。

    “正巧,刚想令橘白去找你。”宁珏挥手免了礼,随意地问道,“昨日傍晚,你为何会倒在路边?”

    宁珏垂眸看她,眼神幽深如深井,看得她心中狂跳几下。

    她假意低头,回避他的视线,“昨日小女子与家弟在外游玩,一时不慎与侍从走散,被人掳走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所以,你是被人扔在路边的,是吗?”宁珏上半身微微前倾,姜以清现在只有小孩模样,只觉头上阴影压下,令她避之不及。

    她点点头,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半真半假道:“公子,您见到家弟了么?”

    宁珏摇头,“他什么模样?”

    “约莫到我肩膀,穿着宝蓝色短褂,腰间系着一块元宝玉佩…”

    “你们在何处被抓的?”

    “一、一间破庙中。”

    “你是何时被扔下的?”

    “不记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我们好似是在一辆马车上,颠簸得很……”

    舒剪秋看到小姑娘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心疼极了,拉着她的手对宁珏说:“公子,要不先让她去吃些东西吧,才这么大点的姑娘,别饿坏了。”

    宁珏这才收回视线,放她们离去。

    橘白想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兜往手心里一倒,捧给宁珏看。

    “公子,是不是昨日麦冬带来的这个玉佩呀?”

    宁珏微微点头,“只怕就是那路漏掉的人。”

    橘白又皱起小眉头,有些担忧,“那她弟弟岂不是被拐走了,好可怜。”

    宁珏弯了弯唇角,大手罩住橘白的脑袋摸了一把,“你给她检查过,她可受伤了?”

    “就小腿处有些皮外伤,应是逃命时被石块荆棘剐蹭的。”

    见宁珏不语,橘白动了动小脑瓜,疑惑:“……可她头上身上没有类似从马车上摔下的伤痕?”

    “嗯,所以呢?”

    “所以……”橘白愣了愣,“所以是有人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到路边的。”

    宁珏:……

    “真聪明。”

    ……

    用完早膳,舒剪秋说将会以善堂的身份先送她回家,嘱咐她回去后好好休息。

    姜以清问道:“舒姨,我弟弟呢?”

    舒剪秋犹豫着,还是将真相告诉了她,“公子派人回定京城打听过了,你弟弟至今还未回去,或许……或许被坏人带走了。”

    眼见着小姑娘惊慌的小脸,她连忙安抚,“但你放心,我们会尽量找到他,你先回家,父母一定担心坏了。”

    姜以清心中暗道,最好是别让我放心,一定不要找到他。

    她心思一转,面上做出为难的模样,“舒姨,若是、若是爹娘责怪阿清弄丢了弟弟…打我骂我……阿清还能回来找舒姨么?”

    舒剪秋见得太多了,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郑重道:“舒姨会让送你回去的人与你的父母讲清楚,你也莫怕,这个你收好,若是……若是真的遇到麻烦,便去定京城北的乐仁药铺,就说找我。”

    她摸出一个小吊坠挂到姜以清脖子上,细心地藏进衣领里,“舒姨一见到你就觉得有眼缘,定是个好命的姑娘。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自己活得舒坦快活,知道吗?”

    姜以清鼻头又有些酸,伸手抱了抱舒剪秋,坐上了回姜府的车。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定京城的路上,姜以清摸了摸胸口的吊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摸起来温润清凉。

    她心头泛起一丝愧疚。

    欺骗了舒姨,前世今生对她最好的人。

    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牢牢抓住,姜以生,姜家,还有那个一句话定论她生死的上位者。

    复仇之路定不会简单,她要给自己找个帮手,留好退路,善堂就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这一世,走丢的是姜以生,姜家应该不会再找一个姜以盈回来做她的替命了。

    但还不知道姜家丢了宝贝儿子会作何反应,姜夫人诞下姜以生时,难产坏了身子,此后便体弱多病无法再生育了。

    学上一世抱养一个,从远房过继一个儿子来,兴许是可能性最大的。

    姜以清细细琢磨着,不多时便到了姜家门口。

    看门小厮打开门一见到跳下车的姜以清,惊喜地叫出声,连忙跑进去通报。

    她抬头看见姜府牌匾高悬头顶,晌午的日头刺得她眯起了眼。

    这一世,她定要亲手砸了这匾。

    内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姜以清远远地看见姜老爷和夫人带着一堆人趔趄着往前门赶来。

    姜夫人一把扑过来抱住姜以清,哭声震天,“老天保佑啊,我的儿啊终于回来了……以生,以生呢?!”

    她慌忙撩开马车帘,里面空空如也。

    善堂侍从忙表明身份,并向姜老爷细细讲明了缘由,姜以清看见他脸色霎时黑了下来,姜夫人听明白之后又呼天抢地,哭得撕心裂肺。

    姜以清冷眼旁观,这家人惯是这样,眼里心里都只有姜以生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让姜以生继承皇位呢。

    她心下冷哼一声,转眼间却猛地呼吸一滞——

    姜府大门后,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十分胆怯的模样,正茫然地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

    姜以盈,怎么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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