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又见面了。”
小乞丐没理她。
“我蹲大半天才要到这点儿，咱俩交个朋友，你带带我好不好？”之圆指指她的罐头瓶，大方地承诺，“只要你肯教，我今天的全部收入都归你。”
小乞丐瞥了眼她的罐头瓶，眼神不屑……
这点钱，吃碗方便面都没法儿加火腿肠。
“有点少是吧，”之圆干笑着继续画饼，“放心，我有钱，都藏着呢，我可以带你去拿。”
小乞丐目光冷淡，都街面上混的，谁还不是人精？你看我傻不傻。
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之圆马上换了个思路。
“我一会儿要去吃烤串，鸡翅、鸡心，大羊肉串，五花肉也不错，你爱吃吗？”
不管爱不爱吃，小乞丐的肚子诚实地咕噜了两声。
“你能吃几串？我起码十串，羊肉必须肥一块瘦一块，猪五花得切厚片，烤得滋滋冒油，你觉得呢？”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皱起眉头：“肥肉恶心。”
“也行吧，”之圆点点头，“抹上酱，撒点孜然，瘦肉嚼着也香，想不想吃？我请。”
小乞丐没立刻拒绝，看着之圆，眼神狐疑。
“走啊。”之圆朝他走了两步，想牵他手，被拍开了……
这一巴掌拍得狠，之圆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她没觉得多疼，小乞丐比她疼吧，他手背上一道长口子，还没结痂。
“我看看。”
之圆拖过小乞丐的手，低头查看，这回他没动，大概因为刚才那一下有点过意不去。
“怎么弄的？”
小乞丐抿着嘴，不说。
这孩子黑是黑了点，倒挺爱干净，脸上手上都蛮干净。
之圆裤兜里刚好有条创可贴，凉鞋磨脚，贴脚后跟用的，摸出来给他贴上，叮嘱道：
“别沾水，小心发炎。”
小乞丐一看，是个粉红色kitty猫的，眉一皱就要撕，被之圆拦住了，“你可想好了，现在撕，一下就把伤口撕裂了。”
小乞丐将信将疑，到底是没敢动。
之圆心想小孩儿还挺讲究，“等会儿我去药店再买点，每天换一次，你喜欢什么样的，蓝色机器猫行不行？蓝色的猫。”
“不用你管！”
之圆笑笑，“走啊，去吃饭。”
小乞丐问：“你的钱不用上交？”
“上交给谁？为什么要上交？自己挣的当然自己花，”之圆装没听懂，又说，“你挣那么多，一定经常吃肉串吧？”
小乞丐人小，脾气倒挺大，一听这话差点没急，他瘦得火柴棒似的，像是能经常吃上肉的吗？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下来了，这个点，小区里原本人就少，乘凉的老头老太太怕雨下起来来不及跑，看着天色就回家了。
小乞丐脑袋没怎么动，眼珠子溜了溜，观察左右。
之圆看出他很警觉，对她倒不像刚开始那样防备了。
“你们快换地方了吧？带上我行吗？”
小乞丐低声说：“他们会打断你的腿。”
之圆心里一凛，问：“上次跟你一起的小姑娘，腿是被他们打的？”
“别管闲事！”小乞丐不耐烦，“他……”
他的表情突然紧张，话也不说了，之圆转身一看，一个壮实的光头男人正朝他们走过来。
“你走！”小乞丐急促地提醒了一句。
之圆站着没动，眼睛紧紧盯着光头那张遍布横肉的大脸。
光头一手抄在短裤裤兜，趿拉着人字拖，懒洋洋地晃过来，往他俩中间一横。
之圆登时觉得头顶一暗，差点儿没被他腆着的大肚子撞到。
“干什么的？”光头粗声粗气地问。
小乞丐从台阶上跑下来，躲他身后，一副急着告状的样子，“她想抢我们地盘。”
之圆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他是怕拖她下水，可是，一定要用这个借口吗？
小乞丐皱眉看着她，冲她摇摇头。
之圆只好跟他一样皱起眉，仰起脸，对着铁塔一样遮天蔽日的光头说：“他才来几天就把我生意抢了，我现在蹲一天才这么点儿。”
说着，晃了晃她的罐头瓶。零星几个钢镚撞得叮呤咣啷响。
光头上下打量完她，问：“你在这块儿要饭？”
之圆嗯了一声，强调：“比你们早。”
光头没接茬，看看她的脸，又看她的手。
之圆暗叫完蛋，她脸是脏，手却是又白又干净。C市这地方，一个成天在街上流浪，晚上睡桥洞、公园，单打独斗的乞丐，指甲缝没泥，手上连个蚊子包都没有，说不过去。
但她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
“告诉你你别不信，我就是比你们早，暑假从家出来的，挣几千块买个苹果就不干了，”之圆抱起手臂，太妹派头十足，“还有，别以为我刚入行不知道规矩，哪儿都分个先来后到，步行街我先占的，你们不能跟我抢。”
光头大概不想节外生枝，反正他们也准备撤了，就说：“过两天我们走。”
之圆刚想来一句“算你们识相”收尾，光头的脸突然拉得老长，像是琢磨什么刚回过味。
“妈的耍老子，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之圆差点懵了，他看出什么破绽了？小乞丐也是一脸茫然。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用比光头更凶的语气反击回去，“还能干什么？要饭！”
这回换光头懵，嘴里骂了个脏字，吼道：“老子就他妈没见过几千块一个的苹果！”
之圆一愣，差点儿也被带得骂脏话，“手机，苹果手机！”
光头不信，苹果怎么能是手机？
“苹果是苹果，手机是手机！”
之圆徒劳地解释：“就那个牌子，背面有个咬了一口的苹果。”
光头竟然眉心拧成了疙瘩，嫌恶心还是怎么的。
之圆看他一只手始终抄在裤兜里，大概是揣了把刀。
这么热的天，不怕捂出痱子来，他这块头，别说一个她，两个她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啊，还至于动刀……
过于谨慎了。
她现在要是有苹果，什么都不管，马上掏出来给他看！可她兜里只有一部用了好几年的直板诺基亚。
蝉躲在阴凉里，烫嘴似的叫唤着。
之圆一筹莫展，冷不丁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个黑色手机，背面朝上，上面有个咬了一口的苹果。
“苹果手机。”
之圆惊讶地看着辛禹安，辛禹安只是冷淡地扫她一眼。
空气似乎安静了几秒。
辛禹安举起手机，背面朝着光头，手指点点缺了口的苹果，说：“苹果手机的标志。”
“什么玩意儿……”光头故作不屑地哼了声，不耐烦道，“你小子谁呀，管什么闲事？”
之圆忙附和：“他就爱管闲事，上回我在步行街偷别人的苹果，被他看见打了一顿。”
辛禹安：“……”
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偷人家这么贵的东西，该打，可惜没偷着啊。
小乞丐看眼之圆，动动嘴皮，忍着没出声。
之圆心下了然，他们的规矩是没偷着才要挨打吧……
她不想把辛禹安扯进来，故意凶巴巴地赶他走：“我们丐帮内部的事，你一个外人懂什么？还不走？”
丐帮？光头瞥她一眼，样子有点无语。
辛禹安看着她，显然有他的想法：“陈二丫，你爸正到处找你。”
光头登时又如惊弓之鸟，手心在裤兜里大概都攥出汗来了，“你俩认识？”
之圆心想这也瞒不住了，既然这样，她只好看着办了……
“他找我干嘛？不是他让我滚的？他是你爸，不是我爸！”
光头又懵了，脑子不大够用。
辛禹安瞳孔微微一缩，不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之圆嫌弃地瞟他一眼，没好气地告诉光头：“他是我弟弟，陈狗蛋。”
辛禹安心里冷笑，偏过头去，没发表意见。
之圆接着对光头说：“叔叔你知道吗，我姐姐跟我就大丫、二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他叫什么你猜？”
光头：“陈狗蛋？”
“那是小名！”
光头谨慎地没往下猜。
“大名叫陈展鹏，就他配有出息！”之圆哼了一声，很气的样子，“反正那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陈展鹏？！辛禹安冷着脸陪她演戏：“你要饭是为了买苹果，跟我没关系。”
之圆说着委屈起来了，“谁让他不给我买，就给你买。”
雷声隆隆，大雨在即。
光头看眼天色，想开口，没敢。
小丫头气性还挺大，为个破手机不至于跑出来要饭，这是跟家里赌气呢。可是在他看来，儿子就是比丫头金贵，偏疼点儿没毛病，他们村谁家没个儿子，出去哪抬得起头？
光头摸摸他的光头，毫无头绪地摇摇头，懒得插手这对姐弟的无头帐，领着小乞丐走了。
小乞丐扭头看之圆，之圆对他做了个口型：等我，又高声喊了一句：“叔叔，说好了过两天你们就走，别抢我饭碗啊！”
光头摆摆手，没回头。
之圆跟辛禹安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雨哗啦啦地下起来了。
辛禹安往小区门口跑，之圆也跟着跑，但没他腿长，很自然地落在了后头。
辛禹安停下等她。
之圆说她一会儿还有事，让他先走。辛禹安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就站那儿等她，身上那件白T恤这么点儿功夫就湿透了。之圆跟上来，他才放慢了速度继续往前。
之圆看着他脑后的两个漩，心想还跟小时候一样倔。
辛家的车停在天桥附件的辅路边。
辛禹安很少用车，今天他外婆在，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怕淋着他，一定要司机送才放他出门。
之圆钻进后座，辛禹安跟进来。
车门关上，隔绝了雨声。前窗雨刮器唰唰地刮着打在挡风玻璃的雨水。
司机张师傅把一盒纸巾递到后座，“快擦擦！”
之圆道了声谢，接过来，给辛禹安。
辛禹安抽了几张纸巾，先给她，“你住蒲花街？”
之圆嗯了一声，拿了纸巾脸都不擦，先擦手机，擦完低头发信息。
辛禹安不用想也猜到是他们丐帮的事，他以为她至少会跟他解释两句。
然而之圆没有，睫毛还挂着水珠，就说要下车。
“今天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辛禹安没说话。
“这几天别来步行街，”之圆擦擦坐垫上的水，看眼浑身湿漉漉的辛禹安，对张师傅说，“叔叔，你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好咧！”张师傅从后视镜里看辛禹安一眼，“去哪儿？我们送送你。”
之圆客气地拒绝：“不用了叔叔，就这附近，开车过去不方便，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张师傅只好开了她这一侧车门的锁。
之圆下了车，差点被兜头的雨水浇傻了。
刚想关车门，一把长柄黑伞递了出来，辛禹安仰头看着她，眼神冷淡，“陈二丫那个二，不是排行第二的二。”
之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