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墨家斜阳山上的竹屋好不热闹，里面时不时传来说话声及笑声，让山不在孤单。屋内悬梁上有赵恪特意借来的红绸，一风一吹，能飘动起来；正厅每个人前面都摆放着一个小方桌，方桌上的菜肴有葱泼兔、蟹酿橙、笋鲜、青虾辣羹。

    是汉阳给赵恪银子，让他去庖厨那里买的，新弟子来他怎么说也要请第一顿，有个师父样。

    赵恪和张饮思在说话，俩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初芜看着桌子上的食物拿起木筷夹了一片笋，顿时心中蹦出一个鲜字。她又吃了几片注意到竺神柯没动，像个傻子一样往那坐，用手扒拉他一下：“你怎么不吃？”

    竺神柯回过神，拿起木筷：“这就吃。”

    初芜把菜都尝了一遍，便推荐他说：“你尝尝那个蟹酿橙，很美味。”

    蟹，真熟悉的食物。

    母后用小锤子敲几下，掰开，清理干净，递给幼时的他：“神柯，你尝尝，从江南过来的，只有这个时候才有。”

    初芜见他拿起就没之后，以为他得用别的东西来：“你需要用工具吗？”

    竺神柯摇头，一口咬在嘴里。

    看到自己推荐的食物别人尝了，初芜眼神带着欣喜：“怎么样？”

    “借用橙皮的清香解蟹肉的腥气，咸中有鲜，着实不错。”

    初芜笑了笑，继续吃东西，忽地她看见师姐朝这边走来，她放下木筷道了一声：“师姐。”

    师姐一身紫衣，与赵恪江明声穿得一样，她头戴牡丹花，亭亭玉立。

    “咱们都是一个师门，叫我洛来卿便好。”她坐在初芜的旁边，爽快道：“师门里面的女生很少，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但是师门先后进在这里，她不能那么做。初芜老老实实说：“好，多谢师姐。”

    初芜以为进入墨家后，人际往来会复杂，没想到这么舒心。

    这时汉阳晃悠起来，他喝了酒，分不清人还是其他东西，抱着柱子不顾形象又哭又嚎：“盼音……你在哪，我好想你，你怎么就走了呢？盼音！你在哪！”还用头撞柱子，砰砰砰，听得别人都替他疼。

    “如果我当初没有走就好了……那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盼音——盼音——”

    一声比一声大，能把房子掀了。

    此情此景，初芜懵了，她看向洛来卿道：“师姐，师父这是？”喝多了还是发疯？？？

    洛来卿经常遇见，早已司空见惯。

    “师父年轻时喜欢的女孩嫁给别人了，等他回来只见一封简短的信，不见踪迹，所以师父喝点酒后就会宣泄心中的情绪，大喊大叫，他以前还把赵恪当成梦中人，抱着不撒手。醒酒后就好了，莫慌莫怕。”

    初芜了解了，这是爱而不得的师父。

    角落里，江明声吃饭干净且不紧不慢，不与谁说话，与旁边划拳的赵恪张饮思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就像不属于这里的人，随时能走。

    “洛师姐，明声师兄一直这样吗？”

    “嗯，他从小到大都这样。”洛来卿趁江明声低头吃菜的间隙轻指右耳说：“他这个耳朵听不见声音，大抵因为这个，他不喜与人交谈，不过他这个人很靠谱，交给他的任务都会完成的很好。”

    “那他的耳伤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

    “不清楚。他跟我们入选墨家不一样，他是被师父捡到带入墨家的，赵恪来之后，赵恪才成了大师兄。”

    初芜听完下意识看向江明声，原来他的右耳听不见，或许视线太直白，对方察觉后抬头，瞳如墨池，初芜一惊，紧忙看向他身后的柱子，并嘀嘀咕咕柱子挺好的。

    他吃好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

    初芜长出口气。

    汉阳还在嚎，嚎得赵恪划拳都听不见张饮思的说话声，于是俩人一合计把他送偏屋休息去了。

    初芜没忍住笑了一下，道：“师姐，他们都好好。”

    师父必定性子好才敢这样做。

    洛来卿添了一句：“除了叫赵恪的。”

    “怎么说？”

    那边刚要回答，赵恪就开门进来，手中提酒直奔洛来卿，等走近时，他又怂了。

    放下酒坛继续划拳去。

    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初芜拿起一开始备的酒坛发现里面一点酒都没有了，此时她才明白，师姐爱喝酒，而大师兄看似划拳实则默默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洛来卿讨厌他，便拿起酒坛想要给初芜，谁知拿起的那一刻她看见下面的玉牌，与她记忆里的玉牌一模一样。这是……她细细摸上面的纹样，他又重新做了一个？

    玉牌还压着一张纸，洛来卿起开，上面写着：【今后我会再接再厉弥补当年弄坏玉佩的错误。】

    初芜瞥了一眼，恍然大悟，那天在悬山顶上她教给大师兄的方法，他全听进去了，不错，孺子可教也；她又看看师姐的表情，有疑惑有惊喜。很简单的一件事，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能整那么久，这次二人的关系应该会缓和许多吧。

    她将竺神柯桌子上的酒拿过来，给自己倒一杯。

    “伊水，你喝吗？”

    竺神柯没尝过酒，所以那个念头疯狂生长，他的手指修长，拿酒杯时赏心悦目，道：“要。”

    初芜倒满。

    喝了几杯后，耳边的声音更加嘈杂，眼前的东西也更加怪异，她摇摇头，一口干了剩下的酒。过了一会儿，她惊奇道：“伊水，你，你怎么这么多？”她数了数，“居然有三个！”

    竺神柯蹙眉，什么两个三个？他疑惑初芜摇头晃脑是不是身体怎么了？就想要起来，却感觉双腿没有力气，过程中一下把初芜扑倒在地：“你……”

    初芜声音有气无力的，道：“我好困，怎么回事？突然间这么想睡觉？”

    然后，初芜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竺神柯碰了碰她的脸，下一瞬倒在地上。

    等洛来卿收好自己的情绪不见初芜而低头时，看见两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是醉了？

    脸都没红就醉了？

    太不胜酒力了。

    ******

    醉酒后的觉总是漫长，比如初芜，睡到了日上三竿。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待彻底清醒时下床，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连关鸭子的笼子都不见了，而且周围跟昨天来时的样子不同。

    她，是不是还没睡醒？要不再回去？算了，出来都出来了。

    初芜盥洗，整理一番后顺着径走，一边看风景一边找人。她揪了两片竹叶放在嘴边，试着吹出小调，结果弄了半天，叶子都成丝状了也没出来。

    她喊了两声：“大师兄？伊水？”

    不见有人却看到了几只鸭子在水中游，有的鸭子头伸进水中，身体一翻，屁股露在外面。

    初芜走过去蹲下，看着滑稽的鸭子自言自语说：“一看大师兄就对你们很好，肉乎乎的。”

    初芜揪草逗鸭子。

    赵恪老远就看见初芜的背影，他背着背篓跑过去道：“怎么醒了？不在睡会儿？”

    初芜听见声音回头，不好意思道：“睡太多了。”她看见赵恪额头都是汗，面颊泛红，问，“师兄，你们都去哪了？”

    “破解机关需要体力跟上，师父让我们每天晨起背着三斤、五斤、十斤、十五斤的石头从斜阳山南坡走到北坡。我们管它叫晨起锻炼。”

    初芜看了一眼赵恪的背篓，全是石头，大小不一。

    “大师兄，你现在不会能背动十五斤吧。”

    “没错。”

    赵恪对上她的眼神：“你要试一下吗？”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抱着好奇的心思。初芜接过背篓，背到身上，当赵恪松手时，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大师兄，然后整个人往后仰。

    赵恪瞪大眼睛：“！！！”赶紧将背篓拿下来。

    这也太沉了。

    沉得初芜想做个十个八个机关来帮助自己。

    “你哪受没受伤？”

    初芜喘着气，趴在背篓上：“没事，对了师兄，伊水呢？”

    “他一大早就去庖厨劈柴了。”

    “一大早？”

    “是的，师父还夸他来。本来师父看他听力灵敏，就说不用去庖厨，他教他一些知识，但是你猜他说什么？”赵恪抱臂尽量仿竺神柯的语气说，“能进来已是大人的恩赐，若大人因我一个听力灵敏不让去了，对其他人实属不公。之后嘛，去庖厨了。”

    初芜心道，他做人还挺坦荡，该如何就如何，真是少见。不过同样是人，人家喝完酒第二天一大早去劈柴，她一大早都没起来。

    “师兄，背篓去哪里拿？”

    赵恪重新背上，带着初芜来到前方的一片空地上，那里放着很多背篓，还贴着纸分开，各有几斤。初芜挨个拎了一下，最后决定背五斤的，从小到大。不然，一下来大的，她怕她今天交代此处。

    “师兄，你告诉我从哪条路去北坡就好。”

    赵恪不相信她辨方向的能力，在这片竹林中，初来者肯定会迷路，于是他肩负起大师兄的责任，带着她再走一遍路。

    初芜感激不尽，跟在他的身后朝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