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阿瑶的心情非常糟糕，帮忙生个牛都能撞到两个扫把星，肯定是出门的时候没看黄历的缘故。

    一个顶着风尘女子一般的名字四处招摇，最可气的是这名字理论上是自己的。

    一个说是自己的未婚夫，明明一身好皮相，说话做事仿佛街上的混子。

    自己是真的很后悔跟那个老头回了这令人膈应的柳家。

    冯阿瑶本名阿瑶，直到被杭州柳家认回，才给自己加了个冯姓。

    当年冯阿瑶的生母，也就是如今柳家家主的正妻冯氏带着女儿去庙里上香，恰好柳如烟一家也在，却不想冯氏因为衣着华贵被过路的一伙北方来的大盗盯上，猝然动手就要绑票。

    柳家在杭州势力颇大，没想到在自家地盘有人敢动手，没安排多少护卫，好在柳家的护卫身手好又忠心，双方竟然拼了个几乎同归于尽，混乱厮杀之下冯氏香消玉殒，柳如烟的双亲也死在了血泊之中。

    仅剩的一名歹徒身负重伤，想着绑个肉票傍身，抢走了冯氏怀里的婴儿就逃了，而仅是幼儿的柳如烟朦胧中爬进了冯氏的怀中，等柳家带人赶来时，就这样阴差阳错被当作柳家大难不死的嫡女抱了回去。

    重伤的歹徒跑了一阵子，停在河边喝水的时候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黑跌入河中吃了馄饨，独留下冯阿瑶哇哇大哭，还好被一名路过附近的老剃头匠捡到了。老头子一看这女娃娃破布裹着身无长物，还以为是谁家抛弃的孩子，就带回家当徒弟养了起来，也不避讳她的身世，起了名字叫阿瑶，却是没有姓氏的。

    老剃头匠除了剃头，还会看病，主要是给家畜看，也可以给人看但他从来不乐意，畜生治死了没话说，人治死了可要找他拼命的。冯阿瑶就这么跟着老剃头匠四处讨生活，年岁大了也学了一手剃头和给牲畜看病的好本事，尤其擅长骟猪和修蹄子，更是因为常常走街串巷跟戏班的人混的多，学会了吹唢呐。

    后来老剃头匠身体不行了，冯阿瑶便接过了担子开始在乡村间奔走，还拓展了业务，除了传自师傅的剃头、给家畜瞧病、骟猪骟鸡、修牛蹄、修马蹄、修驴蹄之类的活计，还能给红白二事吹唢呐，渐渐的在下九流届也混出了名头，绰号瑶一刀。

    老剃头匠在今年秋天到来之前就死了，冯阿瑶心想给师傅争个面子，然后就去浪迹江湖。下葬当天使了个手段撒了些谷子上屋顶，然后在丧礼上吹了个百鸟朝凤，吸引了一群麻雀、喜鹊之类的鸟儿乌泱泱的在院子上空盘旋。这一幕正被下乡巡视产业的柳家家主瞅了个正着，柳家家主进门一看，正见到一名跟自己十足十相似的少女鼓着腮帮正把唢呐吹的欢腾。

    而后便是老套的认亲戏码了。

    当年幸存下来的丫鬟如今的嬷嬷检查了冯阿瑶身上的胎记，认定了这少女才是柳家真千金，其实柳家人早就感觉到柳如烟并不是自家的孩子了，只是柳家需要一名嫡女，这么多年也没找到亲生的孩子去哪儿了，只能当作是被贼人杀了吧，也就假装不知道了。

    如今亲生的女儿送到眼前，又哪里肯再放她去浪荡江湖？冯阿瑶也知道柳家的名头，不敢违了这豪门家族的心意，只得跟着回了柳家，同时心中暗暗谋划着接下来多做点幺蛾子被赶出去就能如愿了。

    要求不改名冠母姓，又要求不能停了手上剃头、兽医和红白唢呐的事业，要求穿着打扮随自己，拒绝出席任何交际宴会，冯阿瑶本以为已经表现的够过分了，谁知道全被柳家大老爷宠溺的一口答应下来，再和柳如烟一相处就明白了，这是被这个假千金气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冯阿瑶提的这点要求还不及别人百分之一任性呢。

    而且这杭州的柳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和阳城柳家一样，杭州柳家也传自许瀚座下十二功臣中的威远侯柳达，当年柳达削爵被贬后便有意将子女四散各地，各自经营。阳城柳家直到大乾建国之前，都和海外华洲联系紧密，杭州柳家则主要操持往东洋地区的生意，同时还勾搭上了摩尼教。

    杭州柳家表面上跟所有世家一样，但骨子里吃的是江湖那一套，女子三从四德在柳家根本不算个事儿，更是对冯阿瑶身负下九流的本事和名气颇为欣赏，柳家家主还有意过些日子就引她入摩尼教任职，惹来了柳如烟和顾城好大一通脾气。

    不过柳家想柳家的，冯阿瑶想冯阿瑶的，现在她只想着这牛不太对劲。

    冯阿瑶到了下猫猫山村李老头家，才发现他家这牛根本没到该生的时候，再上手一摸发现牛的体温很高，细细一问，这牛最近产奶少了很多，而且草料也不爱吃了，顿时心道一声不好。

    只见冯阿瑶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绑了带子的棉布戴在头上遮住口鼻，又掏出两只五指形状白色半透明的东西套在手上，这是以羊肠缝制的手套，乃是从青楼的姑娘们那学来的手段。

    在前前后后在母牛身上检查了一番后，冯阿瑶拉过李老头问道：“李爷爷啊，你们村可有人最近一直发热，浑身疼痛？女人可有小产？”

    “小产倒是没有，放牛的崔娃最近倒是发烧疼的起不来，怎么？”李老头听到冯阿瑶这般询问，心中咯噔一声，论给畜生治病，老剃头匠当年就是十里八乡的名人，冯阿瑶的名声更是比他师傅都大，听她不问畜生反而问人，难道畜生起了什么疫病会影响到人身上？

    “你这牛……可能不能要了，这应该是懒汉病啊……”

    听到“懒汉病”三个字，李老头顿时脸色煞白，这病他是听过的，病人浑身疼痛反复发热，很多人挺不过来就这样去了，而挺过来了也不会好，全身都会没有力气，所有关节都会疼的让人受不了，隔三岔五的还要复发再次发热，就这样循环往复折腾到哪一次没挨过去见阎王了才算了，人这么折腾着只能天天卧床，有气无力动弹不得自然是没法干活了，因此被称作“懒汉病”，调侃一样的名字背后其实全是悲惨与无奈。

    “可……可我这是牛啊？？怎么会有懒汉病？”李老头吓得不轻，顿时离牛远远的，又心疼家里这大牲口忍不住问道。

    “懒汉病先是生在牛、羊、猪身上，再传给人，人和牲畜的表现都是一个样的，发烧、吃不下睡不着动不了，母的若是怀了，还会流产，你家的牛正是这样啊！这病在畜生和畜生之间传，牛传给猪，猪传给羊，又都能传给人，凶险的很啊……”

    听了这话李老头脸上眼睛鼻子顿时皱成一团，愁容浓的快要溢出脸庞了。他家算是富户，可也舍不得这么大一头能产奶产仔的母牛啊。就在纠结的时候，只听母牛哀嚎一声，一头体格很小的牛犊从母牛身后滑了出来，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了，李老头着急的想上前查看，却被冯阿瑶一把拉住。

    “别去！病牛滑胎了，胎盘羊水最毒，碰了你就等着躺床上吧！”

    李老头闻言一怔，眼看着母牛回身舔了舔死胎，然后似乎也体力不支了，直接卧在了地上。

    “李爷爷啊，听我一句劝，舍了这头牛，你家也就亏眼前这么一点，若是留着怕是全家人畜都要遭殃了。”冯阿瑶劝道。

    李老头看看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冯阿瑶，又看看卧在地上喘着粗气双眼无神的母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哎！就听你的！你的手艺咱信得过，你说个章程！老头子我招办就是！”

    “不单是李爷爷你家，整个都要支楞起来，咱们去和村长商量下！”

    两人一同去了村长家，一直商量到天色渐晚，总算定下了章程，全村的猪牛羊甚至狗都要检查一遍，有发病的一律埋了，最近村里人都要少出门少碰牲畜。

    冯阿瑶住了一晚，第二天在下猫猫山村鸡飞狗跳的来了次大检查，然后又风风火火的向临近的村子去了，懒汉病一旦出现就从来不会是孤例，下猫猫山村，附近十里八乡搞不好都有出现，早发现早处理还能掐灭，多是放任不管，传播开来就难办了。

    作为柳家的真千金，冯阿瑶对家族事务毫不在乎，反而为了十里八乡奔波不休，而作为柳家的假千金，柳如烟正和冯阿瑶名义上的未婚夫顾城一起，在陶然轩的雅间内，招待远道而来的新任“圣女”蔡阳阳和护法鲍东来。

    昨日晚上一行人到了杭州城，方天赐和窦擎天马不停蹄向睦州总坛去了，说是要先准备蔡阳阳和鲍东来的入教之事，蔡阳阳与包道乙则进城休息一晚，第二天柳如烟和顾城招待一番再出发。

    此时桌上除了之前蔡阳阳在野外吃到过的“糯米鸡”，还有各色海陆美味时蔬鲜果，每一道都暗藏玄机，比如一道看着平平无奇的凉拌胡瓜丝儿，一口吃下去却迸出了鸡肉的鲜美又不失脆爽，这是用熬煮超过三天的高汤，放凉结成膏状后细细裹在黄瓜丝儿上，才能让人一口下去又鲜又脆；再比如一道看起来卖相极好，酱色浓郁仿佛红烧做法的草鱼，吃一口却是酸咸腥甜俱全，直让人舌头麻木，柳如烟娇笑的介绍一番才知道这菜叫西湖醋鱼，乃是用来供灶王爷的，只管好看不管好吃。

    蔡阳阳避开西湖醋鱼，老实不客气的扫荡着桌上的其他美食，以牛嚼牡丹的势头将一道道厨师精心烹饪值得细细品味的美食囫囵送进肚子。

    包道乙则和柳如烟、顾城两人饮酒谈笑着，他现在可是太喜欢眼前这两个戏精了，虽然戏多一点但是情报给的真是痛快，自己在窦擎天和方天赐那里套话许久从来没一点消息的摩尼教各种秘辛，在柳如烟和顾城这简直不值钱，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摩尼教在江南地区的堂口部署、实权人员、信众规模、武力依仗统统成为了谈资。

    这一餐从未到中午吃到太阳高挂，真正做到了宾主尽欢，蔡阳阳觉得吃的开心，包道乙收获了大批绝密情报，柳如烟觉得新任“圣女”很好的在心上人面前衬托了自己的形象，顾城觉得新任护法很给自己面子让自己在柳如烟面前大大长了回脸。

    如今四人酒足饭饱，出了陶然轩门口，包道乙对着两人一拱手道：“二位的招待，圣女和鲍某感激不尽！吾与二位相谈甚欢，待总坛事了定要再聚！保重！”

    “保重！”

    “保重！”

    蔡阳阳和包道乙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在柳如烟和顾城的目送下驶向城外方向，到城外与载着蔡家其他人的马车汇合，便准备一路向西往睦州去了。

    就在两辆马车启程之际，几名奔马骑士从旁疾驰而过，大红披风玄色轻甲，看得包道乙眉头一皱。

    东宫六率的人怎么又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