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止蔡阳阳心中觉得异样，包道乙此刻也觉得不对劲了，只是见方天赐表现得一脸自然，有些把握不准而已。

    包道乙听着身边三人的对话，总有种看话本小说的感觉，很多话明明不用说出来，却偏偏要翻来覆去说好几遍，像极了那些作者凑字数的卑劣行径。

    三人之中，方天赐倒还好，多数只是说些“嗯。”“啊。”“竟然如此！”“简直岂有此其理！”之类的句子附和柳如烟和顾城。柳如烟和顾城的对话就很诡异了，言语间将柳、顾两家的阴私事儿爆的干干净净，而且在两人的描述中仿佛两家人都失了智一样昏招连出，令人听了不禁怀疑为何两家还能混成杭州数一数二的大族。

    江南一地尤其在杭州，所谓豪门十之八九都是朝中大员或地方世家伸过来捞钱的手，真正在本地传承的豪门，也就柳、顾、庄三家而已。

    三家在江南一隅传承过百年，对本地其他代人敛财的家族从来不屑一顾，连赵承乾来江南巡查时三家都未给面子，无论是最初的酒宴还是后来聚会宝华寺，三家都没去凑热闹，后来爆出赵承乾遇刺的消息时更有几分幸灾乐祸，谁想三清山的人为了浑水摸鱼好撤退，一夜之间打通了各家地道将三家的藏兵地都盗了，还将线索统统引向柳、顾、庄三家，直接挑起了江南一地新旧豪门之间的斗争。

    可如今从柳如烟和顾城的言辞看来，就算三清山不下黑手，有这两人在，杭州也太平不了，难怪江湖流传杭州多风波，可谓华夏“戏都”。

    摩尼教的队伍走的不紧不慢，从清晨走到晌午才到了有些人烟的地方，窦擎天喊停了队伍休息，找了片向阳的小山坡安排埋锅做些饭食。

    蔡阳阳下了马车活动着身体，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让她想起当初从青龙寨去中央大寨的路上，乔道清做得那顿豪华野炊方便面，心里顿时有些期待，凑到了饭锅前张望着有什么吃食。

    一看之下却有些倒胃口，只见负责做饭的厨子埋下了两只黑乎乎的铁锅，一锅用来炕胡饼，干巴巴的胡饼涂上油贴满了锅沿，再向锅底撒些水便盖上盖子小火焖烧，另一只锅下烧着大火，锅里的水沸腾翻滚不休，厨子将跟锅底灰一个颜色的肉干掰开丢进去，又四下找了些看起来是野菜的东西加进去，然后掏出一只小勺子开始搅合，一锅水从清到浑，最后变成了姜黄色。

    午餐便是这些了，每人一碗肉干野菜汤，一只热饼子，若是不够可以去找厨子再添。

    蔡阳阳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饼子，吃的心不在焉，这伙食可比三清山的差远了，连食堂都比不过，更别说宴会了。可是看看吃得香甜的幼弟和父母，恍然才发觉三清山的吃食才是特殊的，世间人能吃上肉汤与胡饼这些已经不错了。

    心念至此，蔡阳阳又恢复了些许食欲，一口饼子一口汤，别说还品出了点味道。肉干看着黑漆漆的，炖煮过又成了红艳艳的颜色，咸香的味道配上野菜柔软带清脆的口感，拿来配炕的焦黄的饼子正正好，再啜一口热腾腾的汤汁，直觉得浑身舒坦。

    蔡阳阳吃的专心，忽然感觉眼前似乎有人来了，抬头一看原来是方天赐，大胡子下清秀的面庞堆着笑意，将一油纸包递了过来。

    “知道你们三清山的饭好吃，我特地让接咱们人单独给你带了吃食来，等到了城里我再带你好好吃吃，你就知道江南美食也不比三清山的差！”

    虽然蔡阳阳还处在被动逃避问题的状态，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迎，而且油纸包散发着令她心动的香气，她还是伸手接了下来，对方天赐回了句。

    “谢谢方公子。”

    方天赐听到这句话傻笑着抓抓脑袋，就回头走向一脸姨母笑的柳如烟与顾城二人身边了。

    打开油脂包，竟然是一支油汪汪的鸡腿儿，这可让蔡阳阳烦恼了一路的心中出现了些雀跃，在海上这些天虾兵蟹将龟丞相鱼亲王吃了又吃，豆芽和咸菜都成了稀罕的东西，更别提鸡了，这么多天终于又见到它了！

    蔡阳阳赶紧咬了一口，才发现这鸡腿儿做的内有乾坤，表皮竟然是酥脆的，内里的肉却嫩滑流汁儿，而且竟然被取了骨头，里面填上了加了火腿末的糯米饭。

    这是鸡腿儿其实是顾城受方天赐所托亲自带来的，出自杭州城著名食府陶然轩，名叫“糯米鸡”，先用鸡腿儿放在漏勺里，用加了花椒、八角、大料、香叶等香料的的五香油烧滚后不停的淋上去，待到鸡腿五成熟后去巧手留住形状去掉骨头，填入做好的火腿糯米饭，再继续淋油到表皮酥脆为止。

    这道“糯米鸡”制作起来费力麻烦，不过十分美味所以还是广受欢迎，而且其来历十分有趣：这菜式出自主打岭南菜的陶然轩，可发明这道菜的却是个蜀地厨子。

    传说一日店里被致仕返乡的京官包下来在办酒宴忙的不得了，却来了个蛮横的外地客人一定要吃饭，跑堂的怕闹腾起来惊了里面摆酒的客人担待不起，只能招呼他在偏厅坐下，将新招来的蜀地厨子腾出来专门伺候他，客人点完了菜又说要吃“糯米鸡”，要求传到蜀地厨子那他就犯难了，鸡他会做，炒鸡炖鸡焖鸡盐焗鸡酒糟鸡，这糯米鸡是什么东西？厨子只能将其他菜品先做好，然后借口上菜厚着脸皮跑出来询问客人。

    其实这糯米鸡就是岭南地方的鸡肉粽子，客人见这陶然轩号称杭州第一岭南菜，厨子竟然连糯米鸡是啥都不知道，顿时心中不悦，含糊的说糯米鸡就是外面脆脆的，里面有鸡腿肉还有糯米饭的吃食，然后就故作凶狠的赶人，打定主意要让厨子出个丑。

    厨子听的一头雾水回到厨房，见到其他人忙的脚不沾地也不敢去问，就自己琢磨，脆脆的那就是炸的，有鸡腿肉那就是炸鸡腿被，这糯米饭怎么办，难道炸好鸡腿再把糯米饭塞进去不成？厨子左思右想没有其他办法，就按着自己的法子做了，最后一道外酥里嫩，咸香适口的“糯米鸡”被端上来。客人糯米鸡变成了鸡腿儿，本想奚落一番，但却被香味吸引，吃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开心的招来那名蜀地厨子，大大夸奖了一番还奖了他一大锭银子。

    这时候在外面摆酒的主家路过偏厅外，听到里面热闹便凑上去张望，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当场跪地便摆，原来这客人竟然是微服私访的皇帝赵匡胤！后来据说这糯米鸡成了宫廷御膳，赵匡胤想着与民同乐，特许陶然轩继续售卖这道菜品，仍叫糯米鸡，却和岭南的糯米鸡大不相同了。

    这故事传的玄乎，其实都是编的。

    菜确实是蜀地的厨子在岭南菜馆子做出来的，可是和赵匡胤没什么关系，找三五个说书先生编纂一番有关系了。

    江南地区民风开放，杭州城周边流传因为赵匡胤下江南而诞生的菜品、小吃、蜜饯、糕点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样了，一样的套路用了一遍又一遍，御膳房里的不传之秘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只要能多卖一文钱，这菜就是秦始皇发明的也未尝不可。

    可惜这鸡腿儿的精彩的背景故事和其中的商业手段，完全不是蔡阳阳关心的事情，她埋头吃的开心，方天赐看得更开心，连带窦擎天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众人吃完饭又在树下歇了一会儿，重新上路，没走多久就见一人带着黑纱斗笠，骑着毛驴慢悠悠的迎面走来，柳如烟和顾城见了顿时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冯阿瑶！你又来捣什么乱！你从哪儿知道我们在这的！”顾城率先开口便是一顿呵斥，似乎对眼前的人很不待见。

    “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可城哥和我从小就在一起了，而且我们这次出来是有正事，你又何必步步紧逼？”柳如烟说着泫然欲泣，水花在眼眶里直打转，泪珠反射的阳光让蔡阳阳觉得有点刺眼。

    来人掀起斗笠，露出一张红润微圆的面庞，原来是个少女，杏眼翘鼻厚嘴唇，长得挺可爱的，但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见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眉头皱紧紧的。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你们俩，下猫猫山村李老头家的牛快生了，我去接生而已，谁有空搭理你们？我说了柳家的大小姐谁爱当谁当！没人跟你抢男人！别挡道！”

    被称作冯阿瑶的少女骂骂咧咧的，拽着毛驴绕过两人，一路小跑着走了，路过蔡阳阳马车的时候她听到这姑娘嘴里念叨着“狗男人”、“恋爱脑”之类的词语，顿时觉得这可能是知己啊。

    柳如烟和顾城没动，其他人也没动，直到毛驴跑远了，柳如烟和顾城才回到队伍中，柳如烟看起来情绪低落谁也不理，顾城表情僵硬的对包道乙解释道：“让鲍先生看笑话了，这就是柳家最近的那个‘真千金’……”

    “倒是……十分……别致……”包道乙无言以对，只能给出“别致“这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