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朔北的天寒地冻,厚厚的积雪融得只剩一层薄冰。蓬头垢面的稚子扒拉死人堆里的东西,他身上裹着不合衬的袄衣,手背浮肿生了冻疮。

    雪地里突兀的出现了鹿皮靴,小孩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霜掉进了眼睛里。

    他迷蒙看向这双靴子的主人,日头照在冰薄上,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那好像是张苍白无力的脸。

    只听见他沉郁的嗓音,“以后跟我走吧。”

    小孩怔了怔,朦胧模糊中那人朝他伸出了手。他愣愣地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冷风刮过裸露的皮肤,微薄的阳光也照在了手背。

    “公子,我们如今…”听泉在身后拦他,想说的话梗在了喉头,他顿了顿又道:“怎么还能收养一个乞儿。”

    白松玉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淡淡道:“收下吧,会有用的。”

    后来他们颠沛流离,走过了大江南北。

    天顺五年,雁城迁民。

    余然在书院读了书,闲来无事时会去照顾雁回山上的残兵。

    先生出现的日子少了,但他牢记先生的话,夜以继日地苦读着。

    春去秋来,书院里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依然在那个位子,读着早已滚瓜烂熟的圣贤书。

    他在书院里一读就是六年。

    直到某日余然突然悟了,读这么多书有何用。他又参不了科举,进不了朝堂。

    为不了国,也为不了民。

    虚妄的身份和遥不可及的皇位,无非是困住他的枷锁。

    而后余然在赌场里待了三天三夜,他赢了很多,最后却输得一无所有。

    最后一局时,他头痛欲裂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迷蒙中好像又有人对他伸出了手,是先生…

    还是昭昭。

    *

    暖风阁

    丝绵的褥子重叠着铺在床上,让人不觉在梦中飘向云端。

    余然脑袋轻飘飘的,身体是笨重的,像是无形中有人在拽着自己。他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隐隐透着股苦味。

    烛火幽微,余然敞着亵衣。□□的皮肤在空气中不由战栗,他痛感似乎被麻痹。

    冥冥之中,只觉得有根线在扯着自己的皮肉。

    他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缝隙里先生正坐床侧,手里捻着一根绣花针,针尾穿着一条细线。

    “呃…”他食指轻颤,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在他皮肉上穿针引线。

    该用怎么样的言语,才能形容余然看见西川在他身上绣花的惊恐。

    他头皮发麻也顾不上虚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在发抖声音:“先生…你在干嘛呀?”

    西川轻应了他一声,“在缝东西。”

    余然慌张地啊一声,“缝…我吗?”

    “不然呢?”西川眉毛一挑,用烛火烧断了细线。他抬手拍了拍余然的脸颊,除了面无血色一切都好,“刚才给你喂了迷药,现在药劲应该才过不久 。”

    余然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子,他张了张口,“听泉呢?他还在东宫吗?”

    西川淡淡道:“不在了,他从尚文殿的密道里出去了。”

    听泉留在东宫多一刻,就多一丝败露的风险。西川最会倒手买卖了,自己刚从尚文殿的密道里出来,转头又将这条密道给了别人。

    余然抬了抬脖子,他不安分地想起身。西川冷漠地一把将他按回了床上,“安分点,刚缝好的伤口。”

    “要是崩线了,你自己缝。”

    余然脑子转不过弯,脑海里陡然浮现出自己捻针穿线往自己肚子上缝合的场景。

    其惊悚程度,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日不常教导你,也没想料到你下得了这样狠心,这一刀捅得不算浅。”

    “再深一点,就伤及要害了。”

    西川进门瞧见了一地的血,他抱着余然冰凉的身体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他的后事。

    人有时很顽强,拼命地想活。有时也很脆弱,轻易地就死了。

    西川意味深长地看向余然,他小时候就是那个拼了命,也想活下来的人。

    他幽幽道:“幸亏我来了,不然等明日萧知临来,见到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好好养伤吧,诏狱里的刺客撑得了多久,你就可以养多久的伤…”

    余然平躺着,上头绛红鎏金的纱帐上挂着零星几串打磨好的玉珠。他想,不久后他头顶就会是诏狱暗无天日的石板了。

    这可真是件让人难过的事。

    可怜,他现在连跑都跑不掉。

    紧闭的门窗蓦地被猛风吹开,潮湿的风灌进来屋子里,窗棂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

    西川起身替余然关窗,他缓缓道:“这后半夜,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前的预兆就是刮风,眼前的金陵风雨欲来。

    *

    禁军统领带着人在宫里搜了半夜,在冷宫里抓到了出逃的两名刺客。皇宫内布下天罗地网,料想刺客插翅也难逃。

    果然,人就在宫里藏着。

    禁军统领亲手地卸了刺客的下颚,腆着脸将人捆了个扎实,连夜送刺客进诏狱。

    出了镇抚司衙门那一刻,他才敢喘口气。终于将这两块烫手山芋丢了出去,自己的身家性命也算是保住了。

    至于锦衣卫会如何用刑审理,这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该操心的是加强皇宫的守卫,定要让陛下的身侧犹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宣德殿内,萧知临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他面色潮红,内侍方才去熬药了,现在才刚刚端上了。

    萧知临盯着乌黑的药汤发呆,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眼睛。刚才指挥使特意遣人来报,说禁军在宫里抓到了刺客。

    虽说消息传到了东宫时有些万里,羽林卫和柳凭风也搜完了,连刺客的衣角都没抓到。

    闹了一夜沸沸扬扬,像个笑话。

    大殿上羽林卫校尉埋怨地看了一眼柳凭风,他们锦衣卫说刺客进了东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柳凭风扳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萧知临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他嘴里还泛着药渣的味道,脸上表情也不显狰狞。

    “今夜…罢了…”萧知临叹了一口气,“羽林卫加紧巡逻,锦衣卫先回镇抚司。”

    “诸事繁多,明日再议。”

    “宜春宫那边,不要打搅了太子妃…”

    *

    柳凭风出了东宫,原先乌泱泱的人早就散了个干净。他回镇抚司述职后,请了一日的病假,指挥使准了他三日。

    他孤零零地抱着刀走在深夜的金陵,空荡荡的风刮过屋檐的瓦片,这后半夜像是要落雨。

    走到家门前,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天地之间充斥着喧哗的雨声。

    他站在屋檐下,敲门声好像被雨盖住了。

    里头的人匆匆披了外裳,打着一把两人宽的油纸伞从屋里出来了。

    阿栖打开门,柳凭风径直走近伞里。他话里像是嘲讽,“我还以为你听不见呢。”

    阿栖没好气地说:“这不是就来了吗。”

    这么大的雨,她听到了一点动静就赶过来开门了,柳凭风身上也没淋到多少。

    柳凭风心神难定,说话有些厌烦,也不知道是人惹到他了。

    阿栖试探着问:“是办差不顺吗?”

    他嗯了一声后,没有再说什么。

    屋内柳凭风自己脱了衣裳,阿栖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他上好了药。

    她这几日观察着柳凭风的伤势,他的仗刑只是皮肉上看着严重,未伤到筋骨。

    看来行刑的人,也是有一番本事在身的。

    阿栖晃了晃白瓷瓶子,瓶子里的药粉要用完了。那个柳姐姐会不会再来送,再来时她可不可以问一下这药的配方。

    这样上好的伤药,肯定能成为一家医馆的镇馆之宝。

    阿栖嗫嚅着开口,“大人,这药要用完了。”

    她期冀地看着柳凭风,柳凭风可读不懂她眼里的渴望,“明日去医馆买些新的回来就好了。”

    一盆冷水浇了阿栖一个透心凉,她不甘心地问:“那个姐姐呢?她不来吗?”

    柳凭风阴阳怪气道:“她嫁了人,不方便出内宅。”

    阿栖哦了一声,她忘了女子嫁人便失了自由。

    柳凭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故作轻描淡写地问:“如果两个人有一模一样的玉佩,那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阿栖答:“亲人?”

    柳凭风否认地摇了摇头,“除了亲人男人。”

    “一样的玉佩…”阿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刻,脱口而出道:“那就是夫妻了,我听街边的说书先生说过,玉佩都是拿来定亲的。”

    柳凭风的脸色一下黑了,阴沉得像屋外的天,“定亲?”

    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祝卿玉定亲这段。也是柳凭风当时年纪小,根本没人和他说这事。

    况且当年祝卿玉还逃婚了。

    阿栖转头一问:“你跟别人定过亲吗?”

    “没有。”柳凭风在镇抚司衙门多年,他去过教坊司,也见过金陵里的美人。

    男女情爱一事,他看不上。

    阿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说书里都是名门世族,才会自幼定亲的。

    柳凭风若是出身好,也会早早地有一门婚事。但看这简陋的小院,可见锦衣卫千户也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官职。

    这人日子过得这样清贫,估计也没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能看上他。

    真是白瞎了这样好的皮囊…

    阿栖心里腹诽着,嘴上还安慰着柳凭风,“自小就定好了亲事,那该有多可怜啊。”

    “很可怜吗?”他发出一声疑惑。

    “可怜啊。”阿栖耐心地解释道:“你都不知道未来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是谁,他就已经是你的夫君了。”

    “这辈子就只能认命了。”

    “女子嫁人便要困于内宅,没有了自由。”阿栖的声音幽幽的,仿佛和某个人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这自小定下的婚事,就像是为她亲手打造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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