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知今日特别磨蹭,宴会结束好久仍未离开。她好像很忙,检查道具质量,研究大鼓摆放位置如何更妥当,探讨宴会节目怎么穿插更引人入胜。但她的神情并不专注,眼神闪烁心不在焉似的。
她把各种情况总结一下,便说要找缪泠请示,下次宴会做一些调整。
缪泠刚送完最后一批客人,正要返身去找苏姬,便被金都知缠上。
金都知开口却不是探讨宴会,而是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众人皆知世子与太子不睦,不好再与大王产生疏远。”
缪泠以为她要讲一些「善解人意」「柔能克刚」的秘诀,便敷衍地点点头。没兴趣听,想要快些结束。
结果大出意外,金都知下一句说得却是:“大王耳根子软,将来娶了美娇娘难免与世子不一条心,世子不若早做安排。”
然后她就毛遂自荐,把她这样成熟机灵的人安排在大王身边再好不过,她会始终一心向着世子。
“什么?”缪泠以为自己听错,直白地问一句,“你喜欢林晟?”
“愿为世子效力。”金都知说。
缪泠轻轻笑出声:“你喜欢就自己去争取,关我什么事呢?”
金都知讶异地抬起头:“世子……完全不、不在乎大王吗?”
“我在不在乎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爱慕他,他接受你,是你们的事儿。”
俩人谈论至此,九儿去而复返,话题便打住。九儿亲亲密密地走过来挽着缪泠,金都知便说告辞。
九儿如今过得并不好,穿的氅子还不如清荷身上的厚实华美。长夏心疼她,夸张地把她双手捧着捂一捂:“这么冷的天,姑娘怎么来来去去地在寒天里走动。”
九儿笑道:“我没事,最近请了老师跟着习武,身体好着呢!”
她突然显露害羞之色,对缪泠说:“我们说两句私房话,好不好?”
缪泠吓得后仰,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也没法儿拒绝。
园子里往年这时候梅花已经开得很好,入夜更加清香。今年都是刚移植的树木,花朵盛开密度堪比沙漠里的绿洲,看到一朵花都值得惊喜。
无妨,九儿不是来赏梅。
缪泠停下脚步,示意九儿有话快说。
九儿问:“不到屋里去吗?”
缪泠不想,院子冷才能不磨叽快点把话说完。
“那,我……”九儿酝酿会儿。
“你想说自己比施家娘子更适合与林晟成亲,是不是?”缪泠开门见山道。
九儿显然做过一些准备,词儿都是顺的:“你若点头,大王自然是你的。现在的情况是你不喜欢,但是你也不能把大王让给政敌。缪泠,这种情况下我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即便我与大王成亲,也还是要依仗你,听你的话。毕竟我无依无靠,王妃又是人人都想当的,没有你撑腰,我随时会被人拉下来。”
缪泠好笑地点点头:“好哇!到时一定给你撑腰。”
她觉得无聊,搞得好像她是正房,小妾进门要先给她敬茶。
荒唐死了!
“你、你同意?”九儿惊讶。
“你俩成亲,为什么要我同意?”缪泠反问。
“你不高兴了吗?”
“对。你把我当什么人呢?又把林晟当什么人?他的亲事有陛下和皇后殿下把关,轮得到我说同意不同意?”
九儿被噎得生气,但还是按耐住脾气问个明白:“也就是说,如果我争取林晟,你不会阻挠,对不对?”
缪泠:“我凭什么要承诺你不阻挠?没有发生的事情,恰如一颗没切开的凉瓜,谁知道甜不甜?你争取看看呗,到时候就知道我会不会阻挠。”
九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打感情牌:“缪泠,姐夫散漫惯了,根本不会替我安排婚事。钱嵩受过伤害,更加不屑男女之情,我只能自己做打算。林晟身份尊贵,待人又和善,能力出众长得好看。我想过了,即便他不爱我,也会爱护妻子。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正好跟林晟还算相熟,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缪泠没听完就转身往回走,九儿跟着她身后继续叨叨:“你若还喜欢他,便明白说与我死心,否则不是让我闹笑话吗?”
缪泠没说,凭什么要把心事剖析给九儿听?
张进走过来拦着九儿,不让她继续纠缠:“挺晚了,九娘早些回家吧!”
清荷凑近缪泠小声汇报:“芸娘押解犯人进京,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世子当面说,事关太子。先见芸娘,还是苏姬?”
九儿仍然嚷嚷:“缪泠!我又不是非跟你过不去,你说一句让我死心也不行吗?大王身边没有别的女子,我如何不做幻想?”
她刚才还害羞得要求私下说,现在却嚷出来,可见得心里有多脆弱。缪泠看着不忍心,示意张进把人请过来。
“你为什么看上林晟?想要他带来的荣华富贵和万众瞩目,想要回到从前的地位,是不是?”缪泠语重心长道,“九儿,这个念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是我痴心妄想吗?”九儿不服气,“太子要娶我做良娣,我还不答应呢!”
“除了成亲,你还可以有一些别的出路。”缪泠提点道,“难得陛下宽厚,你可以自由探索新生活。”
九儿跺脚哭,然后夸张地哭着跑掉。缪泠看一眼赖大运:“看着她安全回家。”
另一边,金都知是个行动派,已经去王府展开活动,她比九儿更懂得把握机会。
林晟跟庄主一群人围炉茶话,门开着,看庭院寒风萧萧,金都知穿着一身鲜艳的服饰缓缓进入他们的视线。
“世子差我来这边伺候。”金都知说明来意。
众人以为她是来活跃气氛,正好晚间无事,便把场子交给她。金都知确实是个妙人儿,把每个人都哄得舒舒服服,她甚至会背诵庄主的诗,夸他是谪仙入世。
高眛以前藏匿在青楼做乐师时写过的曲子她都找来学习,弹一曲夸一遍,赞美的词儿不重样,真难为她能把淫词艳曲夸出花。
她做得越多便暴露越多,庄主好笑地拍一下林晟的肩膀:“冲你来的。”
庄主直接说出来,说得好大声,旁人都领会便一哄而散,只留培忻独自煎熬。
林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他知道不可能,但还是问一遍:“缪泠让你来?让你来做什么?”
金都知冷静回答:“伺候大王。”
没有害羞,没有心虚,更没有兴奋,一副挺公式公办的样子。
“怎么伺候?”
“大王需要什么便配合什么。”
培忻环顾四周,发现高眛那个鬼灵精早就跑得没影。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金都知今日喝多了,差人送你回去吧!”
王府喝的是茶……
就算在侯府喝多,来王府喝这么多茶也该酒醒。
高眛早就跑去侯府献殷勤,想通知缪泠「大难临头」,按大王的脾气肯定要炸。谁受得了心上人给自己送美人儿?
然而缪泠此时却没空见高眛,因为白家姑娘肚子大了,孩子是郑家郎君的。尤太尉跟郑司徒以前确实关系不好,但在对付缪泠这件事上已经能够握手言和、同仇敌忾,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两个小年轻的婚事。
这对小情人私奔过一次被各自抓回家,然后就发现怀孕。现在白娘子跑到缪泠这儿寻求庇护:“救救我的孩儿!”
缪泠不解:“尤太尉是你的姑丈,但他又没养过你,凭什么管你?”
白娘子:“郑家把我们抓回来之后,就把我送到尤家。”
“郑家为什么强烈反对?”缪泠不解道,“担心陛下误会这场婚姻是太尉与司徒两位大臣结党吗?若是如此,我可以去求一道圣旨赐婚。”
白娘子哭着摇头:“不是。郑郎的母亲说我是扫把星,误了郑郎的前程。”
缪泠愣一下,轻轻笑起来:“那我可没法儿,我不能因此允诺他加官晋爵。”
“不敢的。”白娘子抽抽嗒嗒地说,“我想明白了,是我没用。若我像世子这般尊贵、优秀,郑郎的母亲自然不会嫌弃。我决定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我们母子俩独自生活,我有信心养活他。听闻世子在争取重开科举,让女子也能参与。我虽然天真傻气一些,但还读过一些书,趁着女子普遍学问不高,第一届就去报考,大概还是能获得一个好名次。”
缪泠笑道:“小算盘打得精。”
她确实在争取女子科举,甚至想把男女科举分开,有不同的选拔标准。女子受教育程度普遍低一些,那就从中选拔一些基层官员也未尝不可。
她的动机并不单纯,不是简单地为女子撑腰,而是想着女子有更广阔的天地,就不必闷头生仔。生活富足之后尽可以去寻找更多乐趣,而不是想着家有余粮可以多生一个……
“悲田院上次来我这儿「敲诈」一大笔银子,若是让他们给你安排个活儿定是不难,你愿意去吗?”缪泠仔细解释,“须得说与你知道,那边人员复杂,如今老人、乞儿、残疾、孤幼等统统接收。”
“愿意!”白娘子爽快答应,但她心中也有谋算,争取道,“我如今身子特殊,世子可否给我安排个简单的活儿,我就带着那边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可以。”缪泠不觉得她偷懒,甚至挺欣赏她的「耍滑头」。
“在悲田院供职算官身吗?”
“这对你很重要?”
“不是,对郑郎母亲重要。我若有官身,她便会客气些。”白娘子语气稍微不屑,“其实郑郎与郑司徒的亲戚关系隔得很远,家里情况与平民无异,所以才会对这次办砸差事耿耿于怀。”
她说的「平民」肯定不是居无定所或薄田三亩的平民,她所谓的「平民」在百姓眼中至少是个乡绅。
缪泠委婉拒绝:“所有官员都需要吏部考核和任命。”
白娘子毕竟缺乏社会经验,她听不懂拒绝,甚至继续争取:“世子属官不是可以自己招募吗?”
缪泠不客套了,直接说一句:“我要求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