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滚进来!”缪泠怒道。
清荷果然没走远,进了屋委屈道:“我能怎么办嘛!真要是不听大王的吩咐,回头你也是要生气的,说我不敬他。”
缪泠不跟她争辩,揉着肚子喊疼。
“真的肚子疼?”
“难不成是惺惺作态?”
清荷急了,赶紧跑去找军医,城里的郎中自然不如军医可靠。
“不要惊动老爹。”缪泠叮嘱。
“晓得的!”
结果竟是杜郎中过来瞧病,她说:“我听见清荷找,正好有空便过来看看。”
哪有那么正好的事?这得是故意在琼州军中活动,才能碰上清荷。
“杜郎中想做什么?”缪泠快人快语。
杜郎中也爽快,直接问:“你们不去找林辉吗?从前可以说势力不能触及西部,也怕派人过去招惹误会从而引起战争,如今还是不去吗?”
缪泠倒吸一口气,觉得烦躁不安。根本不是去不去的问题,恐怕乌城早就派人去过也已经调查清楚。就像林晟「死」得不明不白一样,林辉出事的细节也无法公开,所以冷处理,权当作西去的路上出意外了。
“你们就这么容不下一个单纯的少年?”杜郎中质问。
清荷出声维护道:“杜郎中,我感激您当初救命之恩,但这人情我记着,与三娘不相干。林辉出事,当时是为乌城办事,也不与三娘相干。您这样责难三娘,是不是不太妥当?林辉有父母,有兄长,个顶个厉害,寻找他怎么会成了三娘的责任?”
杜郎中长叹一口气,坐下慢慢说。她刚刚是想激一下缪泠,看来这办法不管用。
“别人去找都像是朝廷行为,好似要拿西部一个错处当借口开战,闹得双方都紧张。世子去就不一样了,您一向是性情中人,谁也没办法说你的不是。”杜郎中实事求是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王能回来,林辉怎见得没机会?”
缪泠顺着她说:“杜郎中说得有道理,我记得王荇之说过,当初孙修没有赶尽杀绝,对林辉动手的人也许会有同样的顾虑。毕竟都是天之骄子,有点儿无法下手,我抓住林焕的时候也没下死手。”
“你吃多了?”杜郎中问。
“哈?”缪泠和清荷疑惑地看向她,骂人呢?
杜郎中笑道:“我是说肚子吃多了,胀痛。”
缪泠想了想:“没吃多,打仗的时候一天吃两块饼,算多吗?”
“那是不是有段时间忘了吃?”杜郎中自信地说,“就是胀痛,空腹太久再进食也容易胀,消化不了。”
这个情况还真有,大概有一天一夜没吃。
“那怎么办?”缪泠问,“继续不吃么?”
“自然是要吃的。”杜郎中轻松地说,“正常进食两三天之后就好了。”
“可我疼。”
“揉一揉。”
缪泠和清荷对望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那就是没病咯!”清荷笑道。
“有个头疼脑热的症状都正常,没病。”杜郎中无比确定。
缪泠看她一副轻松的样子,觉得踏实,便拱着清荷继续问病。
以前不懂「讳疾忌医」,有病为啥不看医生?现在知道了,真的会怕,怕自己真的有病。
清荷会意,让杜郎中再诊一诊:“可有其他病症?如今战事暂歇,如何调养着些?”
杜郎中不疑有他,很认真地检查一遍,让缪泠哈口气闻闻,再站起来走走,还问月事可准,排泄正常否。
“好得很。”杜郎中放心道,“想吃什么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不用太仔细。也不必进补,没得增加脾胃负担。”
缪泠高兴地跟清荷使眼色,这下子敢自己发问了:“杜郎中,那我聪明吗?不是傻子?”
杜郎中认真对待病人的问题,很快想明白缪泠的担忧,笑道:“迟症发于小儿时,立迟、行迟、齿迟、语迟、发迟,你好好长到现在,哪有再倒回去的道理。缪二郎的迟症确实是因为先天有亏,我也不能保证你将来生的孩子一定没有这症状,但你不输别人什么。迟症就是有一定的发生概率,任何一个正常孕育的孩童,都有可能患五迟之症。”
她真会安慰人,所有担心的事情她都解释到了。
缪泠感动得眼眶泛红,娇声说:“郎中真会讲话。”
杜郎中:“以前有个不会讲话的,被曹操杀了。病人不讲理,郎中只好学着会讲话。”
见缪泠心情不错,杜郎中又劝一次:“你现在也不做琼州都尉了,出去不代表任何势力,便就以自己的好形象去西部赈灾,各方都是乐见其成的。”
缪泠不想看她做无用功,直言道:“这是陛下家事,除非陛下发话,否则我不会自作主张。倘若陛下发话,肯定也不用我去的,你不必在我这下功夫。”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听话?”
“一直敬重陛下。”
“若是大王下落不明呢?”
一句话被问住了,好像确实不一样。
缪泠思忖片刻,说道:“我唯一能做的是送你去见谢韵,他在卯州有些根基。你在西部走动,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请他帮忙。”
杜郎中「得寸进尺」道:“我只会行医,没有别的依仗。西部路途艰险,各地语言不通,又恐有冒犯当地风俗之处……”
“你要借兵?”缪泠没有装不懂,但是为难道,“琼州军如何调用,都是要跟陛下请示的。我可以先用,但事后都要有交代。”
“你没有私兵吗?”
“我……现在怎么可能有?”
“侯府护卫呢?”
“你不会想用的,我都不想用。西去的路上,没准儿还得你去照顾他们。”
“三五百人都派不出来吗?”杜郎中变得咄咄逼人,“从前顾忌你与乌城不睦,没想把你拖下水。如今陛下和大王都爱护你,你便是做得出格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缪泠皱着眉:“杜郎中,你不明白吗?正是因为我做事有分寸,所以陛下纵容一些,左右不会出大错。”
杜郎中失望道:“你变了,你以前是可以独闯山神庙救林辉的。”
“那是两码事。”缪泠淡淡道。
杜郎中突然跪下,还磕三个头。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清荷忙着去拦时,人家已经把地面敲得吨吨响,额头都出血了。
侯府地板还没来得及重新铺,是很粗糙的泥地。
“我有收到可能是林辉的消息,所以才来求你。”杜郎中哭道,“我到仓州找你,去过伤兵营,最后找到缪侍郎。你来的时候我特别高兴,但东营说你在休息,谁也不让见。夜里你来北营,我急忙跑出去,结果影子都没见着。说是去追乌孙军,一追到天亮。”
“我竟不知。”缪泠心疼德扶她起来。
杜郎中一开始不是求人的态度,所以缪泠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如今知道了也还是惊讶,问道:“既有消息,为什么不请陛下出兵?”
杜郎中摇摇头:“孩子,你还不懂吗?林辉若是回来,以他的性子肯定与太子不死不休。皇上没有保林辉不保太子的道理,皇家也不应该在这时候上演闹剧失去民心。”
“你是要带林辉远走天涯?”缪泠问得特别小心,一字一停。
杜郎中年长十多岁,婚嫁顺利的话都有可能生下林辉了。这俩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有点儿出乎意料。
那时候林辉瘸着一条腿还不安分,到处蹦蹦跳跳。吃那么大一个亏也不见成长,依然没心没肺,成天口无遮拦。那样一个死小孩,凭什么吸引杜郎中!
“他是个体魄康健、乐观开朗的少年,堪称完美。”杜郎中说。
这是爱呢,还是不爱,缪泠也不敢深问。
“我都告诉你了,可以帮帮我吗?”杜郎中可怜兮兮道。
多告诉点儿啊!她还没听过瘾!
缪泠思考片刻,有了一个主意:“先登军现在还是乱七八糟,兵册也没上交,无论从这里派兵还是让赵恒派兵都方便的。”
杜郎中却拒绝了:“那样的话,林辉岂不是只能支持他二哥?”
“你不想林辉参与争斗?真是要远走天涯?”缪泠惊讶道。
也不是不行,可是林辉愿意吗?从前他就一直挺享受做三公子,潇洒得很。
“不是,我希望他永远可以自由选择,随心而动。若是借大王的兵,他回来之后只能战定大王一派。”
缪泠开玩笑:“哦,借我的兵就不用还人情。”
清荷正在帮杜郎中处理伤口,小声提示着:“你就让她两句,到现在还没把你赶出去,就是会帮忙的。”
其实缪泠真的不应该插手这件事,否则有点儿像推动皇子之争的幕后黑手。
“我请陶宁陪你去吧!”缪泠有主意了,欢快道,“他们退伍已久,阅历深,隐藏身份也容易。”
杜郎中不知道陶宁,也无从考察他们的战力,就一个劲儿拍缪泠马屁:“世子安排的人,我自然是放心。”
把所有的压力给到缪泠,陶宁若是做得不好,或者出意外,那都是缪泠用人不当。
缪泠听懂的,哼一声:“此等小事都不知道陶宁愿不愿意管?”
杜郎中气得发飙:“怎么是小事?你们就从来没把林辉当亲人!”
反正她在缪泠面前没有秘密了,不如多替林辉喊几声冤。
缪泠也冤,林辉跟她算哪门子亲人?但她没反驳,因为特别理解杜郎中的心情。当年她也是这样愤慨,觉得全乌城对不起林晟。
如今旁观着,有点儿打开心结。
确实只能牺牲弟弟,怎么可能为了林辉去动摇太子呢?太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朝廷和皇室。陛下刚登机,太子刚册立,京城都还没恢复,难道要在这时候昭告天下太子杀亲?
百姓不可能只觉得太子一个人有问题,而是会对整个朝廷失去信心。嘿,又来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皇帝!
当时乌城的情况也是一样如履薄冰,西边有义军,再远有朝廷虎视眈眈,东北是俞国屡屡犯境,南面风州常年乱战,还有琼州气势汹汹来算账……那时候卢国公只能撑着,撑住就赢了,若是撑不住,刚失去林晟,再少一个林焕,只剩一个林辉少不更事,卢国公府人丁凋零完蛋了!
好奇怪的心理,得有皇上和太子、国公和世子,这样看着才觉得完整、踏实。若是少了任何一个,就好像瘸腿了,摇摇欲坠。
“清荷,你想不想去西部走走?”缪泠为难道,“张进刚成亲,没有让他出远门的道理。赖大运倒是武艺高强,可我担心他去西部兴风作浪。”
清荷快步走过去看缪泠遇到什么难题,只见她调拨了20个护卫,但没有领头人。各个能力都不错,但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
清荷拿笔一划,说:“让薛亮去,正好他跟谢韵打过交道。”
“薛亮不够自信。”缪泠否定。
去了不但代表侯府,还代表中原。不图他们过去招安,至少不能激起当地百姓的负面情绪,还得能震得住他们,让他们心生仰慕,对中原心向往之。
好像有点儿要求太高,但得有这个做事的指导方向。
清荷思考良久,说道:“其实钱嵩将军走一趟挺好,她始终挂虚职,朝廷不真的用她,应该很难受吧!出些任务磨练磨练,以后看她有能力值得信任,有用的地方就多了。钱将军形象好,学问也好,定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杜郎中听不懂,问:“很难选吗?怎么这样麻烦?”
缪泠笑道:“不让你悄悄去,去了打我的名号,被欺负了我给你撑腰。”
杜郎中感动地说:“难怪人人都喜欢你,有种送佛送到西的狠劲。不,还得看着香案供品摆起来,摆得热闹才行。”
缪泠微微笑,叮嘱着:“陶宁是爷爷的副将,我都当长辈敬着的,非到万不得已,你不要指挥他做事。有什么要求就跟钱嵩说,她会张罗和调度。”
“我让薛亮给谢韵送物资,你们跟着一路走,互相有个照应。物资就是给谢韵的,路上遇到稚子白头翁都不能给,这些你得听薛亮的,不要同情心泛滥。这么多物资送去那么远,一路上多得是人打主意。”
“我们送物资自然是说应朝廷号召,你去了也要说朝廷好话,不能拆台。”
缪泠细细地嘱咐,不漏过一个细节。在她看来杜郎中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有点儿不拘小节,怕她做蠢事。
杜郎中果然被绕晕,糊涂着问:“这里边有几件事?你在西部还有别的谋划?”
“没有谋划,都去帮你找林辉。”缪泠笑道,“反正我说的你就照着做,若是哪时候疏忽了记得跟钱嵩说,她会处理。”
杜郎中在云里雾里抓到一根主要线索:“总之我一切听钱嵩的,有事找钱嵩,这总可以吧?”
缪泠叹气:“你也不能把钱嵩当嬷嬷呀!”
杜郎中捂着脸笑:“难怪姑娘们出了门啥事儿都听嬷嬷的,没见过世面,不会交际,紧张!”
其实她已经算挺独立一人,天南地北荒山野岭都走过,但西部是真的没去过。呆过军营,但只做医治,没带过兵。缪泠一下子给她捣鼓五千人,是她索取的十倍,听着就有点无所适从。
五千人吃什么?得找一个多大的地方才能住得下?
是人就会生病,按概率来说,这一路上病不会少,药不能停。
按死亡概率来说,还会死人。就是一路毫无纷争也会死人,或死于疾病,或死于意外。论起来都是为她做事而死,如何处理后事?
五千壮汉路上还少不了打架,一句话上头就大打出手,还有可能升级成集体混战。军营里有军规约束,有将军震慑,她凭什么呢?
“我可以少一点儿,三五百。”杜郎中争取着。
“人少了不顶事。”缪泠说,“卯州王伏诛,西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此时最是混乱。何况又有灾荒,这时候各个山头小势力必定活跃起来。每个历史时期都是如此,从无例外。”
“看得透彻嘞,好像活了好几百岁!”杜郎中取笑道。
“我也觉得。”缪泠说。
缪泠一边斗嘴一边写信,言辞恳切地对陶宁晓以大义。朝廷大军进入西部怕引起反感和恐慌,所以请陶宁走一趟。就打着缪泠的旗号,她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
“你很会做事哦!”杜郎中夸赞道。
“多夸几句。”缪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