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王荇之求见。”
护卫的声音有点儿阴阳怪气,不知道王荇之怎么找到这里,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王荇之穿一身绫罗绸缎骑马赶来,衣服上的折痕和脏污特别明显,头发也乱了,很是狼狈。
“怎么这样急?出什么事?”缪泠关切地问道。
王荇之顿了一下,有点儿要哭的意思,但是忍住了,赶紧说正事儿:“缪泠,我师父要扶卯州王上位,你快想办法救救陛下。”
“你师父?”
没听说过。
王荇之终于哭起来,五官皱成一团:“对不起,我缓缓。我原来满脑子想着如何取信于你,怎么让你相信我是个好人。可你一开口就问我出什么事,好像已经是相信我的,我现在不知道要说哪一句了。像是临时抱佛脚背完三字经,但上课时老师说一句,今天我们考一考千字文。”
缪泠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不曾说你是坏人。”
事实上她觉得王荇之跟林晟很相配,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王荇之爱钻营,可以一心一意陪伴林晟,为林晟筹谋。林晟会爱护人,而且地位高,可以给予她很好的保护。
“我也很喜欢你的。”王荇之莫名其妙地开口表白。
“嗯。”缪泠点点头。
“你也信我喜欢你吗?”王荇之倒是有点儿不敢置信。
“信的。”缪泠肯定地回答。她这么可爱,人畜无害,为什么不被喜欢?
王荇之疑惑地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因为我救过林晟,而且杀掉孙修?”
“救林晟的事情我不知,孙修的死确实怀疑过你,但后来罗蒙说不是。”缪泠解释道。
“哦,那就不是。”王荇之快速改口,意识到瞒不住,勉强补救道,“罗蒙不是故意瞒你,这事儿说来话长。”
“不打紧,先说陛下的事。”缪泠转回正题,问道,“你的师父是谁?有何能耐?”
王荇之平静一些,简洁地解释:“是在摸仙山庄拜的师父,他叫慕容映,会一些幻术,在乌城时陛下把他奉为上宾。师父有大智慧,所以也特别绝情。他说统一是大势所趋,而且统一之后必定迎来盛世。在他眼里谁当皇帝都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哪个皇帝肯助他做研究。陛下也是支持他的,但从前乌城没有多余的财力。后来陛下登基,师父很是高兴,以为终于能大展才干。”
她眼神复杂地看缪泠一眼,接着说:“师父与太史监那帮官员素有观点之争,因为你支持太史令,陛下登基之后也变得重视太史监,对师父的研究偶有质疑。师父灰心之下,便去投靠卯州王。”
缪泠不背锅,快速反驳:“陛下用人看的是学问和品性,非我所能左右。”
王荇之懊恼的扶着额头:“我错了,我又耍心眼儿,这事儿不与你相干。但我说的句句属实,请你不要怀疑,没有时间了。”
缪泠不解:“既是如此,你直接去同陛下说就是。”
王荇之豁出去了,大胆地说皇帝坏话:“陛下自负,不把师父放在眼里。”
缪泠正在为灾民的吃饭问题苦恼,一时走不开,然而这麻烦在王荇之眼里小事一桩。
“如今不缺水,而且还有米,坚持七到十天不成问题,一个人可以饿上这么久不死的。”王荇之信心满满地说,“只要让他们有饱腹感,便不会闹事。无论你从哪方面运粮食救济,都来得及。”
“饱腹感?”缪泠疑惑道,“让他们产生错觉,欺骗自己的身体?”
王荇之快速点头:“这不难,譬如你现在如何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几两肉?不知道,对不对?只要饥饿的感觉没有传达出来,你就不会知道自己肚子是空的。”
缪泠马上联想到:“巨木人的谣言,便是你师父所为?”
两者都是怕「骗自己」的把戏。
王荇之点头,忧愁道:“缪泠,师父有真本事,我也不认为他所行所想皆是错。但我仔细想过,卯州野蛮,文化底蕴远不及中原。若是卯州王称帝,中华文明一脉就算是断了。或许不会断,但至少也是倒退五十年重新来过。卯州王必定重武轻文,而且会更加放纵师父这样的奇人异士作乱。”
“你竟想得这样深远。”缪泠由衷赞叹,“我确实不认为你是坏人,但一直以为你只是热衷于在后院中多活动一些。”
“后院也很精彩啊!”王荇之笑了笑,催着缪泠快去做正事儿。
日落月升,日夜温差大,王荇之把小坎肩脱下来给缪泠披上。
俩人说很多话,又一起吃晚饭,从未曾像此刻这般亲近。缪泠没有多吃,只喝了几口汤,她要见识和验证一下王荇之如何欺骗她的肚子。
她相信王荇之,但不能随随便便把几千人命交给她,那样的话太不负责。
琼州军放马吃草,整理行装,为赶夜路做准备。王荇之放眼看一圈,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张进不在,连清荷也不在,没人能劝得动缪泠。
“肯定还是用药的。”王荇之说,“是药三分毒,你别试了吧!”
“我要是连这都怕,你信我能救陛下?”缪泠反问。
“有道理咯!”王荇之只好蘸一点儿粉末抹在缪泠人中。
“轻轻吸一吸。”她担忧地说,“这是抑制人精神活动的药物,你不会感到饥饿,同时也变得懒散、无精打采、意志消沉。明天等药效退去,可能还会有口干、头痛等不适症状。都是正常的,不必惊慌。”
缪泠站起来蹦一蹦,说:“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王荇之:“当然,原本不是害人的东西,最初是研究出来为了抑制士兵突发的冲动。一开始剂量算得不准,开战之后士兵仍然消沉,主将便把术士当作奸细处死。”
缪泠很快理解:“听起来像恼羞成怒,也许不是剂量不准,而是主将指挥失当。”
王荇之苦笑:“术士的宿命,捧着你时就是世外高人,相反就是怪力乱神。这药粉是术士偶然制成,他自己也没有把握,甚至没办法再次练出相同的药粉,所以将军要杀他,他也就承受着。师父这一次在卯州王那儿拿到稀有材料,竟然再次练药成功,而且练出子母药!一种药粉使人变得懒散,另一种药粉令人兴奋异常。”
“就是配合着巨木人谣言一起使用的药粉?”
“对!”
缪泠沉默一会儿,看银河星光点点。
“怎么了?”王荇之问。
“我们要赢了。”缪泠说,“本来就十分确定,现在则是无比确定。卯州王已经无计可施,否则不会如此信任你师父。”
“我师父很厉害的。”王荇之轻声维护。
缪泠确实不饿,但很难说清是不是药物起效,她本来就吃得少。王荇之催促道:“你先上路,若是天明之前感到肚子饿了,再折返杀我也不迟。”
“怎么这么可爱!”缪泠好笑地捏一下王荇之的脸,怜爱道,“你带的护卫太少,给你留500人吧!毕竟这里是山贼窝,对你来说太危险。”
“那你呢?这样一来你身边还剩多少人?”
“不打紧,我名气大,可抵千军万马。”
“名气大不是更危险吗?杀掉你就能出名,是这个理吧!”
缪泠好笑地解释:“陛下要一统江山,太爷爷也出来做事了,这时候杀掉我不能出名,而是给阎王递拜帖。”
“那,万一遇到卯州军呢?”王荇之仍然觉得不妥,“缪泠,你很安全吗?没有啊,好多人想杀你。”
想说太子,最终没有说出口。
太子想杀缪泠,已经不是什么利益冲突,更像是赌气。杀了好几年没能得手,如今当上太子总能如愿了吧!
王荇之不敢说,缪泠直接点破:“太子若能准确掌握我的行踪并及时设伏,我倒佩服他有几分本事。”
地震之后,这里的道路弯弯绕绕,缪泠自己都没想到会走到这里被严华耽误大半天。她自信地说:“太子既找不到我,理论上也没办法派人过来。他若派人截杀要走哪条道?穿过陛下的军营,还是借道魏国公的新州?若是前者,陛下不会允许,否则太爷爷跟他离心;若是后者,一个太子跟魏国公眉来眼去,这太子也就别当了。”
“若是避着魏国公呢?”
“不重要,只要他走了魏国公的道儿,在陛下眼里就是跟魏国公一路人。”
王荇之叹一口气:“深奥了,我还是回后院吧!”
琼州军已经排好班,继续跟随缪泠的士兵正在睡觉,留下来保护王荇之的则负责警戒。王荇之看出一些门道,说:“你一开始就打算留这些人给我?”
“嗯。”
“可是缪泠,你为什么信任我?我都不觉得自己是好人。”
“你是坏人我也护着的,因为我比你强,因为你是国公府出来的人。”
“哦。”
王荇之显得有些失望,但很快打起精神问:“你现在不着急走吗?”
缪泠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要让士兵们休息够的。”
“那我同你说说话?”
“你说呀!”
王荇之噗嗤笑出声:“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然后她就挑了一个最敏感的话题:“为什么都说你有病?”
缪泠正想聊这个,好奇地问道:“是太爷爷说我有病吗?”
王荇之摇摇头:“不知道,我听孙修说的。”
“孙修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同你说这个?”
“他让我等林晟回来。”王荇之缓缓低下头,“对不起,之前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确定林晟是否活着,怕你反复失望。”
“孙修说你有病,所以陛下不允你与大王的婚事,否则你初到国公府时,作为长辈就应该把这事儿定下来。因此我可以等一等大王归来……”王荇之可爱地歪着头,“你为什么会以为是信武侯造谣?”
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起孙修,难过得说不下去,所以突然换个话题。
她不想提,缪泠便不作深究,学她的样子可爱地反问:“你为什么认为是造谣?”
王荇之抬起头骄傲地回答:“我是术士!”
王荇之说完就害羞,缪泠忍不住大声嘲笑,王荇之不依,俩人就笑闹成一团。
王荇之说:“大王太笨了,根本不知道你俩的问题出在哪里。管你心里怎么想呢,陛下一道圣旨赐婚不就完了。”
缪泠气得捏她的嘴:“不许乱出主意!”
王荇之嗯嗯啊啊好半天,捏得不严实,她是故意逗缪泠开心。
“你不愿意接受大王,是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与从前脾性不同了是吗?”王荇之问道。
“这不要紧,以后再谈。”缪泠岔开话题。
“哦,你不愿意同我交心。”王荇之难过道,“我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想听你的真心话。”
演技不高明,但缪泠还是搂着她哄一哄:“我心里乱得很,说不清楚。”
王荇之却仍然不肯罢休:“心里越乱越要说出来,说着说着慢慢就理清了。”
“你对林晟又没意思,问这个干嘛?”
“我对庄主有意思啊!”王荇之大大方方袒露心迹,“大王的未来必须荣耀坦荡,否则庄主要跟着遭殃。你这么好,对大王来说如虎添翼。”
她无视缪泠的心情,只把她当作一件武器一般。缪泠消化片刻,没有生气,反而承诺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背刺林晟,何况我也没办法跟太子成为一路人啊!”
王荇之不爱她,当然可以不顾及她的心情,这没什么好抱怨,更不值得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