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旦节。

    顾云深笔直地站在唐笑家门口，右手食指和拇指下意识地微微搓动。

    他第三次低头清点了一遍地上堆叠的礼物，深吸一口气，这才犹豫着蜷起右手指敲响面前的防盗门。

    开门的是面无表情的唐山海，犀利的目光在地上的那箱茅台，六条中华，一盒燕窝以及其他二十来件大大小小的礼物上掠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让开门，示意顾云深进来。

    唐笑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望过来，见是顾云深，喜出望外，“顾叔叔，你来了！”

    在家居服上随意抹干手上的水，唐笑一阵小跑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和顾云深说话，就立刻被堆在门口小山般的礼物惊掉下巴，“顾叔叔，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什么夸张，”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的唐山海瞪了唐笑一眼，“小孩子懂什么。”

    唐笑嘿嘿笑了两声没像往常那般要同唐山海贫几句，目光在满地的箱盒中转悠。

    她记得以前听谁说过，男方第一次上门送礼的规格代表着对女方的重视程度，看看这一地的烟酒燕窝茶叶保健品，唐笑莫名想起李瑶昨晚调侃的那句话——我看顾云深就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

    眼见过了唐山海这关，顾云深紧绷的下颌线条稍微松弛了些，俯身先将近旁的那箱茅台酒搬进屋，安放在唐山海指定的位置。

    三人将全部礼物搬进屋，沈芮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顾云深时眼前一亮，“哟，小顾今天穿的这身精神得好。”

    持续兴奋的唐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云深穿的是昨天她选的那一套，衬得他本就挺拔的身姿中透出一股莎士比亚诗歌般的古典。

    唐笑得意地叉腰，“好看吧，我选的。”

    “不错，”沈芮感叹，“遇到小顾后，你的审美正常了许多。”

    唐笑撇嘴，“是什么给你的勇气让你质疑一个美术生的审美？”

    “你房间里那一柜子五彩缤纷、奇形怪状的奇装异服。”

    “那叫个性，那叫艺术！”

    “那就对了，个性和艺术从来都和正常搭不上边。”

    唐笑：……

    可恶，被绕进去了。

    几人正说着话，厨房“滋啦”一声，随即一阵鲜香麻辣扑面而来，刺激得人口水直流。

    唐笑抱着顾云深手臂，揉了揉被刺激得发痒的鼻子，一脸兴奋仰头看顾云深，“顾叔叔，你今天有福了，我外公做的麻辣小龙虾可是一绝。”

    小龙虾一出锅，她就小跑去厨房里给顾云深偷了一个出来，看得唐山海直酸，小朋友以前偷菜是自己吃，现在偷菜给男朋友吃，都没有偷过菜给老父亲吃。

    顾云深一边回答沈芮的家常询问，一边剥虾壳，剥完抬手就喂给懒散地靠着他的唐笑。

    唐笑最近被喂出条件反射，顾云深的手一伸过来，红润的虾仁近在眼前，她下意识地就张嘴吃掉，待吞下肚才反应过来这是给顾云深偷的虾。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上残留的麻辣鲜香，“这是给你吃的，你怎么喂我啦。算了，我再去偷一个。”

    “不用，”顾云深抬手吸吮手指上剥虾沾染上的汁水，“我尝到味道了，很好吃。”

    沈芮“啧”了声，调侃道：“看小年轻谈恋爱就是有意思，像看偶像剧似的。”

    唐笑竖起食指对沈芮摇了摇，“偶像剧哪有我们好看。”

    沈芮这向来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太太都对自家外孙女的自恋程度感到讶异，“嘿你这孩子，说你胖还喘上了，别人偶像剧的男女主角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明星小鲜肉，怎么就没你们好看了。”

    “我说的好看不是颜值上的好看，当然在颜值这一块，我和顾叔叔比那些明星也不逞多让，”说到这里，满脸写着自信二字的唐笑顿了顿，拉起顾云深的左手十指相扣，继续阐述她的观点，“我说的好看是指剧情上的，荧幕上的假情侣们哪比得过我们这对真情侣。”

    “顾叔叔，看我。”

    顾云深低头看她，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连脸上不知何时沾染的面粉也格外可爱，唇角不由自主带上一抹轻笑。

    唐笑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在外人视角下这一幕的唯美——男人深情款款，眉角眼梢都是笑意，女孩儿肤白貌美，情意绵绵，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浪漫。

    “看到没，这种真情侣之间微妙的氛围感只有真情侣才有。”唐笑傲娇地冲沈芮扬起下巴。

    沈芮扬扬手中的手机，憋着笑说道：“这种场景在偶像剧里确实见不到。”

    唐笑从沈芮憋笑的表情中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狐疑地要来手机。

    低头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是什么英伦绅士和灰姑娘的对视，顾云深剑眉星目如朗月入怀，从头发丝精致到皮鞋尖，而她，头发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勾得乱七八糟，脸上沾染了些芡粉，嘴角有可疑的红油痕迹，胸前还围着美羊羊的围裙……

    唐笑的脑袋生无可恋地砸到顾云深肩膀上，“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上出来，随即是顾云深带笑的嗓音，“很可爱。”

    呼出的温热气流划过唐笑的发丝，痒痒的，唐笑下意识缩缩脖子。

    从认识顾云深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的情绪内敛，不会轻易外露。从开始交往到现在两个月，他会做饭给唐笑吃，给她买礼物，给她工作上的指导等等，但从未说过情话。

    此时陡然听见他夸自己可爱，还当着两位家长面前，唐笑先是一愣，随即往另一侧倒去，还不忘扯过一个抱枕盖在自己头上，片刻后，抱枕下方传来闷闷的声音，“顾叔叔，你下次说这种话时记得提前提醒我一声，太刺激了，我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话刚落音，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机械女声随即响起，“检测到您的心率过快，目前为160/次，是否需要协助报警……”

    整个客厅陷入一片安静，只有厨房的炒菜声与机械女声在喋喋不休。

    唐笑手忙脚乱操作关闭，机械女声很快住了嘴，唐山海幽幽地接了句，“你爹四十多年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沈芮慈祥地看着唐山海，说出的话却半点都不慈祥，“你这孩子，你的脸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丢光了，你忘啦？第一次和巧巧约会就呼吸性碱中毒，还没走出院门就手脚发颤……”

    “妈！”唐山海急急打断沈芮的回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拿出来说！”

    唐笑揉着依旧烫手的脸，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顾云深身边靠，惺惺相惜地望着唐山海，“爸，我懂你。”

    和喜欢的人关心更进一步，谁能不激动。

    顾云深看着唐笑重新靠到他肩膀上的脑袋，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出少见的柔和光芒，抬手揉上她温暖的头顶。

    熟悉的撸狗式揉脑袋，但这次唐笑没抗议，头顶的大手让她觉得很安心。

    唐山海：……

    并想让你懂。

    今天他的老脸真是丢尽了。

    这顿中午饭是唐笑的外公掌勺，12道菜里有8道硬菜，将不大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众人上桌，小爱同学在老唐的召唤下欢天喜地开始播放《春节序曲》，气氛霎时就火热起来。

    虽然唐山海还是别别扭扭的，但好在唐笑的外公外婆以及老妈都对顾云深很满意，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唐笑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没咀嚼两下，突然想起公司里发生的一件趣事，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大家。

    刚说几个字，顾云深出声打断她的话，“吃鱼的时候不要说话。”

    “哦。”唐笑应了声，听话地将嘴里的鱼肉细细咀嚼一遍，吐出三根小刺，将鱼肉美美吞下肚，这才又继续手舞足蹈地讲起来。

    她讲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发现在坐除了顾云深在认真听，四位长辈已经靠眼神交流了起来。

    顾云深今天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带着厚礼上门传递的是对唐笑的重视，和长辈吃饭一直紧绷的状态还不忘照顾唐笑，从剥虾到提醒注意鱼翅，这是对她的爱护，在唐笑讲无聊段子时依旧认真倾听她说话，半点不走神，也没有不耐烦，这是对她有耐心。

    总结下来就是高富帅、性格好、会疼人，连唐山海都在三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别扭地点了点头，表达对顾云深今天表现的认同。

    下午唐笑要和顾云深去过二人世界，这边防盗门一关上，那边唐山海就开始嘟嘟囔囔，“这小子不会是装的吧？”

    “怎么会，”沈芮率先反驳，“小顾的面相可好了，很难见到这么好的面相，绝对不是奸佞之人。”

    外公跟上，“从我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小顾举止坦荡，神色清朗，不像是伪装。”

    唐山海也不想驳了岳父岳母，面上淡定地点点头，内心却还准备再考察考察，毕竟关乎宝贝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万一这个姓顾的小子特别会伪装呢？

    晚上，难得有清闲时间的唐山海和林巧靠在沙发上审判最近新播出的医疗剧。这是他们俩人的保留节目，从谈恋爱开始就喜欢审判各类医疗剧，比赛谁能够从剧集里找到更多的错误与漏洞。通常来说，看美剧时，两人会清闲些，看国产剧则相反，一走神就容易漏掉一分。

    这会儿看的是美剧，两人都比较松弛，唐山海甚至拿出手机开始玩儿了起来。

    优哉游哉地发完一条朋友圈，刚回到聊天主界面，就看见微信下放菜单栏的发现上有个红色的小1.

    哟，这么快就有人点赞了，唐山海有些得意地点朋友圈查看。

    乖乖：【哟，这么满意你女婿啊~】

    猛然看到唐笑的留言，唐山海怔愣了好几秒，为什么会有唐笑的留言？他记得分了组的啊。

    唐山海很快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删除了这条朋友圈。

    下一秒，唐笑房门被推开，一个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带着不怀好意地笑容看向唐山海：“哟，老唐，忘记分组啦？”

    唐山海双目直视电视，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唐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唐笑笑着走到唐山海旁边坐下，左手往他肩膀上一搭，调侃道：“你女婿给你长脸吧。”

    唐山海依旧八风不动地盯着电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女儿未婚，哪来的女婿。”

    唐笑啧了声，“别嘴硬啦，我猜这张照片现在已经遍布你微信里大大小小的各种群了。”

    “胡说八道，”唐山海想也不想地反驳，“我才不会到处发。”

    唐笑要笑不笑地看他，“有些人不打自招，我可没说是什么照片，你不会乱发什么？”

    唐山海：……

    大获全胜的唐笑笑得见牙不见眼，挪到林巧身边，乐滋滋地给她讲述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爸发了张顾叔叔搬礼物的照片，配文：这小子还是懂点规矩。”

    “特地突出了茅台和中华哈哈哈哈哈哈”

    唐笑越过林巧看向浑身散发着生无可恋气质的唐山海，“老爸，你又不抽烟不喝酒，干嘛要突出这两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等林巧说什么，唐山海幽幽道：“老话果然说得对，女生外向，这都还没嫁出去，就开始挤兑自己的老父亲了。”

    唐笑搂着林巧的胳膊摇了两下，“妈，你看他，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嫁出去。我只结婚，不嫁出去，我要一辈子赖着你们。”

    唐山海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知道啦，话真多。”

    元旦过后，节日氛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春节的临近而愈加热烈。

    就是在这样人心浮动的最后十来个工作日里，唐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危机悄然来临。

    中午吃完午饭，正准备浅浅睡个午觉，手机上一条微博推送消息引起了唐笑的注意。

    标题可以看到几个字“AI绘画的时代将要来临……”

    起先唐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就是之前看过的那种人脸都画不出来的AI图，直到点进链接看完整篇文章，唐笑倒吸一口冷气。

    万万没想到，AI绘画的发展居然这么快，甚至让唐笑感觉到来势汹汹。

    前两年连人脸都画不出的AI，现在生成的一些图片已经无法跟人类的作品做区分了，即便从艺术性上目前没有看出能够替代人类的迹象，但继续发展下去，谁知道呢。

    就如前几年的ALPHA GO，谁能想到它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超越人类智慧的巅峰，在和柯洁的对战中获胜，成为凌驾于人类的存在。

    唐笑此时也顾不上小憩，赶忙唤醒休眠的电脑，搜索推送中看到的关键词Stable diffusion，越看越心惊，唐笑忍不住想要亲自操作一下这被描述得神乎其技的AI。

    好半天只找到一篇入门手册，还涉及各种环境部署、整合包以及一些代码，看得唐笑两眼一黑，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只能暂且按下，准备晚上让顾叔叔帮忙弄弄，他计算机专业的，弄这个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