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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者难清(其二)

    天意不成全,造化偏弄人。就在大伙儿都分神他顾的时候,台上的战局却在一瞬间起了变化。

    郑可贤隐而不发,终于寻到关山度变招之间的空隙,寒江剑剑星如火,先是虚晃一招劈山断海,待关山度出剑阻挡,郑可贤瞬时变换招式,将劈山断海改为百川归一,直逼关山度命门而去。

    关山度没有料到郑可贤会在短时间内连出天门十八式的两大杀招,他虽然跟着庄亦谐学了一段时间的乾坤一剑,但是对于这套剑法缺乏实战经验,危急时刻并不得用。情急之下,关山度弃了裂云剑,紧握双拳,对着郑可贤使出习武之人入门时便会学习的击破拳,又称保命招。

    一招过后,满场寂静。

    谁都没有想到,就是一计平平无奇的击破拳,居然破了山三派引以为豪的天门十八式,破的不是其他小招,而是其中最为玄妙的百川归一。

    五年前,未能洞悉百川归一真谛的郑可贤惜败于秦萧萧的乾坤一剑;五年后,体味百川归一要义的郑可贤又败给了关山度歪打正着的保命招。

    这次第,岂是可惜二字能够言说的。

    不止郑可贤愣在原地,就连关山度也没有想到,自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场胜利。他原本,只是想靠着保命招苟延残喘,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罢了。以小博大,竟然搏得了如此巨大的效果,这让被幸运砸中的关山度不知所措起来,讪讪地同郑可贤站在原位,无所适从。

    面对如此突然的结束,擂台下的山三弟子首先不服,闹腾起来,说关山度使诈,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打败了自家师兄郑可贤,赢得了这场胜利。三人成虎,山三派的弟子们越说越激烈,越说越肯定。说着说着,其它门派的弟子将信将疑的,心中的天平倒向了成名更早、资历更老的郑可贤,认为关山度赢得蹊跷。

    这也难怪,经历过上届武林大会的人们都还记得,彼时尚未拜入枕粱门下的关山度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仗着偷学了几拳头武功就敢和郑可贤叫嚣比试,结果被郑可贤的天门十八式打得丢盔弃甲,以惨败告终。

    五年来,关山度在庄亦谐的指导下进步斐然,在门内竞技中打败数名同门,堂堂正正地取得了与郑可贤同场对决的资格。但是在关山度进益的同时,郑可贤也更上一层,在精进劈山断海的同时掌握了百川归一的精髓,凭借这两大杀招,巩固了自己山三派首徒的地位。

    然而,郑可贤输了,输给了没有乾坤一剑傍身的关山度。他该如何,山三派,又当如何?其它门派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曾有输给郑可贤的经历,如今见郑可贤落败,不禁物伤其类,纷纷为郑可贤打抱不平起来。

    各大门派的弟子年轻气盛,一时激愤,受人误导也是有的。若是各派掌门及时制止,约束门下弟子言行,或许事情便不会失控。然而,关山度赢了郑可贤之后,其它门派的掌门忙着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根本无暇他顾。

    如果说上半区洪九娘败给祝从容尚在意料之中,关山度赢了郑可贤实在让各位掌门大跌眼镜。祝从容和关山度的双双出线意味着枕粱门在此次武林大会中提前锁定胜局,无论决赛祝从容和关山度谁人笑到最后,胜者必将出自枕粱门下。一派独揽头名、次名的情形,在武林大会的历史上尚属首次。

    更有心者已经想到,上届武林大会的头名秦萧萧同样出自枕粱。枕粱门以一派之力连夺两届武林大会魁首,实在不利于其它门派的发展。因此,掌门们各怀心思,以沉默回应着场外的不满与骚动,没有人站出来为风暴中心的关山度和枕粱门说话。

    擂台上,郑可贤依旧呆立原地,难以置信地咀嚼着自己失利的痛楚。败者如此,获胜的关山度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一向能说会道的他被场下的乱局狠狠地冲击到了。关山度求助地望向掌门,只见梁乐板着脸,神情严肃,正在和庄亦谐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没有理会他的无助。

    混乱中,只有一个人坚定地认为,这场对决关山度赢得坦荡,实至名归。因为她看得分明,郑可贤输得可惜,但并不冤枉。

    秦萧萧看不过眼,准备起身上前为关山度分辩。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将她拽回座位,小声而清楚地告诉她:“萧萧老大,你现在出头非但帮不了关少侠,只会越帮越乱。”

    李牧的话让秦萧萧冷静下来,确实,她是枕粱弟子,且与关山度师出同门,她说的话,能有多少人信服?

    见秦萧萧恢复了理智,李牧这才松开抓着她的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了声“唐突了”。一片混乱中,秦萧萧突然意识到,看似弱不禁风手不能提的李牧,用起力来也能有这么大的劲道,竟让她无法逃避。

    秦萧萧不知道,纵使李牧手劲再大,岂是她的对手。她若想挣开,三个五个李牧也奈何不了她。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他抓住她手的那一刹那,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挣脱而是顺从。

    秦萧萧和李牧发生在看台一隅的小小骚乱自然没有影响到整场闹剧的走向。各派弟子群情激愤,已经从单纯的关山度和郑可贤谁胜谁负演进到枕粱门不怀好意、使诈陷害别派弟子。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梁闻喜头上去了。一个平沙派弟子信誓旦旦地赌咒说,枕粱门投靠了朝廷,成了权贵的走狗。为了向他们献媚,枕粱门派梁闻喜潜入猎场,将那些不与权臣同流合污的武林中人尽数杀害。

    平沙派弟子的话说得很有水平,既坐实了梁闻喜杀害两不知的罪名,又将两不知为朝廷所用的事实一笔带过,塑造了两不知完美受害者的形象。李牧从秦萧萧处得知了一些两不知的事情,如今听得此言,不禁在心中暗笑,倘若太史公在世,怕也要为这春秋笔法自叹弗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牧作为旁观者,看事看物自然洞若观火。然而,人们无端的猜测已经有人坐不住了。余泽同千央求万阻拦,还是劝说不动祝从容,一个没拦住,忍无可忍的祝从容三步并两步跳到台上,站在关山度旁边,面红耳赤地与众人争辩起来。

    这下可好,祝从容的加入属实是火上浇油,枕粱门一边,其余门派一边,各执己见,吵得不亦乐乎。秦萧萧和李牧一人牵着宗蔚然的一只手,将他紧紧地护在身边,免得他被人误伤。

    早在回到枕粱门的第一天,秦萧萧就向梁乐、庄亦谐和钱释道三位师长禀报过江湖上流传着的梁闻喜杀害两不知的谣言,认为枕粱门有必要在谣言发酵之前自证清白,免得其它门派对枕粱门的误会越来越深。

    然而,梁乐始终坚持清者自清,枕粱门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就是被人质疑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可能颠倒黑白。在秦萧萧眼里,掌门梁乐在烂柯山中待得太久了,久到他明白不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八个字。事态愈演愈烈,到了现在,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正当秦萧萧一筹莫展的时候,她手边的宗蔚然用力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喃喃道:“萧萧老大,师兄回来了。”

    此次枕粱门前来参与武林大会的众弟子中,宗蔚然年纪最小。除了祝从容和秦萧萧两位师姐,其他人都是他的师兄。秦萧萧瞥见仍旧站在擂台边上看着祝从容干着急的余泽同,下意识地以为宗蔚然说的是迟春早。

    李牧听出宗蔚然话语中的激动之情,跟着他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青年人抱着一把长剑,又哭又笑地站在远处。李牧先是认出了那名男子怀里抱着的飞星剑,随后认出了这人是谁,连忙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容。

    秦萧萧发现了李牧的异样,再将宗蔚然刚才不明所以的话语联系起来,心头一震,连忙回头望去。与此同时,原本沸反盈天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争执不休的各派弟子对于毫无意义的攻讦谩骂失去了兴趣,纷纷偃旗息鼓;动手动脚的人们收起拳脚,意识到武力不能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焦头烂额的梁乐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们在湍急的水流里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宗蔚然还在秦萧萧耳边喃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萧萧老大,师兄回来了。”

    擂台上,祝从容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疲倦的眼睛里放出光芒,因着这道光,涟涟的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里流淌下来,这是激动的泪水,是喜悦的泪水。

    这泪水,祝从容只会为一个人而流。

    秦萧萧与许多人一同回头,一齐见到了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关键人物。

    猎场匆匆一见又匆匆一别后,梁闻喜,终于再度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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