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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如参商

    烂柯山到长安城的这条道,秦萧萧上回与郑康一同北上前往仇九州府邸解救身陷囹圄的黎小容时就已走过。时隔五年,她独身重走,丝毫没有觉得陌生不便。相反地,官道比昔日更为整洁有序,来往的客商也愈加多了。

    人来人往,马骡交织,当秦萧萧将行囊里的所有衣裳都套在身上,抬头一望,眼前恢弘的城楼上赫然写着“长安”两个大字。

    与北上长安的一路畅行不同,进入长安城时,守城的兵士对着秦萧萧那张污糟残破的过所盯着看了好久,像是疑心她这张过所的真伪,又像是疑心她孤身执剑入京的用意。

    好在与他交班的兵士原是江湖出身,一见秦萧萧便知此女襟怀坦荡,从容不迫,绝非歹匪贼盗之流,大手一挥,示意让秦萧萧入城,又将她的过所仔细折好,双手奉还。末了,两人互通门派姓名,才知这名兵士曾拜在钱释道门下,得其教诲三年。细论起来,秦萧萧还得称呼他一声师兄。

    这段插曲,是秦萧萧没有料到的。虽然不曾预料,但是与同门师兄意外相遇,总是令人喜出望外的。与钱释道之徒偶然相遇之后,秦萧萧不由得想到了一同在烂柯山上相处多时的大师兄梁闻喜。

    关于梁闻喜的失踪,从师父庄亦谐的口风中,秦萧萧探听出掌门梁乐疑心是严子陵所为。这些年,严子陵斡旋于皇帝、李诗裕、马一贽三方之间,进退有度,持中而立,颇得圣上青眼。许是为了与马一贽麾下的神策军抗衡,在皇帝的默许下,长安城中的两不知不减反增。

    秦萧萧才从金光门进到城内,就见到几个穿着两不知的衣裳的游侠在西市口子边晃荡,没有携带兵器,不像是奉命办事,倒像是闲来逛街的。

    就在秦萧萧打量着这群两不知的时候,不远处的两不知们也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因着幼年失怙,秦萧萧确切的出生年月已无法考证,但从她的身量样貌判断,她应该出生于永和八年前后。照此推算,秦萧萧现在已有二十来岁,完全是个成熟老练的大姑娘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若生在寻常人家,多半已经儿女成行。秦萧萧幼逢家变,少失慈母,随后上山学艺,拿起长剑一练就是八九个年头,多舛的命途锻炼了她的意志,经年的习武重塑了她的身姿。

    这样一个挺拔俏丽的女子健步如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身侧还挂着一柄看不出名头的长剑,着实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尤其是在同为剑客的两不知之间。

    秦萧萧很快感受到了身后来自两不知们热切的探询目光,可她没有理会这些无谓的试探,脚下生风,靠着昔年的记忆在西市两旁鳞次栉比的屋舍中穿行无阻,到达了她此行长安的第一个目的地。

    与周围铺子的热闹熙攘相比,这间狭□□仄的店面委实太冷清、太陈旧了。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拨开云朵,漫不经心地往云下扔下自己的几缕分身。显然,这间铺子没能得到垂青,依旧躲在阴沉沉的背光面,没能从昔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到了铺子门口,秦萧萧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打量着铺子现下的光景:店面比先时小了一半,南首那爿铺子如今做了药铺。说是药铺,卖的却不是头疼脑热时吃的治病下火的良药,而是各路道士各显神通炼出的传说能长生不老的丹药。

    瞧着丹药铺门前排长队的架势,想来需要道士们不舍昼夜地赶工炼制,才能满足长安民众对于升仙得道的巨大渴望。秦萧萧对于飞升成仙一途向来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她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陆婉和她讲过秦始皇为求长生而未果的故事。

    千古一帝尚且无法如愿以偿,天下万民又怎能皆偿所愿。然而秦萧萧不知道的是,当今圣上对于道士赵归真圣眷正浓,凡他所进献的丹药尽数服用,深信服食之后可以驱邪治病,得享万年。即使宰相李诗裕多番婉言进谏,圣上依然无动于衷,反而与李诗裕更加疏远了。

    自古以来,上行下效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皇帝如此,天子脚下的民众更是饱含热情地一头扎进了丹药潮中。李诗裕纵有心阻拦,也无力回天了。

    从丹药铺说回它隔壁的这间小铺,里头只有一老一少两人埋首忙碌。丹药铺前排队买药丸的队伍弯曲着排到了小铺门口,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完全无视铺子内的两人。

    秦萧萧挤开周遭拥堵的人群,轻盈地踏足铺内。虽然是白天,店铺内昏暗得紧,许是为了节省灯油钱,里头没有点灯,一老一少凑在一块儿借着窗外的天光正在打制一把式样寻常的铜刀。

    若不是长久生活在黑暗环境中的人们,初涉此地定然觉得眼前一黑,伸手难见十指。不过秦萧萧生来目力惊人,很快适应了店里的光线,见主人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活计,没有惊动他们,自己站在入口处打量着店内的布设。

    与先前铺子内琳琅满目的各类兵器不同,现在的铺子里堆满了各家送来的菜刀、砍柴刀、杀猪刀……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散发着令人不快的复杂的气味。墙上有着明显的被火熏黑的痕迹,刀与火交织在一起,无言地陈述着这间铺子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秦萧萧灵巧地绕开各式刀具,在主人身后站定,客气地寒暄道:“掌柜的,别来无恙?”

    老人专心致志地打磨着手中的刀具,完全没有听到秦萧萧的话语。在他身边的小徒察觉到了店内来客,拘谨地转过身子,见是位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以为她是到隔壁求药误入店内的,友善地指了指南边,说道:“这位娘子若是求药,还请移步旁边。”

    想来是走错铺子的人多了,小伙计对秦萧萧的到来见怪不怪。说完这句话,没有再搭理她,自去寻研磨刀口的工具。

    掌柜的听到小徒说话的声音,才知道有客到来。他将手里的活计收尾,收拾好工具,整理了衣着,又擦了擦手,转身与客相见。

    掌柜的比秦萧萧印象中的模样苍老了不少:头发灰白,手指微曲,后背佝偻,眼睛里写满了疲惫与沧桑,若不是在铺子里见到,走在长安街头,秦萧萧简直认不出来了。

    与秦萧萧眼中骤然苍老的掌柜的不同,老人晃了会儿神,此刻已经将秦萧萧这位昔年主顾认了出来。她比之前瘦了,也更舒展,长途的跋涉没有损耗她的精神,反而让她潜藏着的活力彻底迸发出来,好像一枝芳心半卷的木芙蓉,从容地绽放在天地间。

    论买卖,秦萧萧不是经商的老手;论阔绰,秦萧萧不是花钱如流水的富户;这间铺子风光的时候,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不知几何。掌柜的之所以能认出秦萧萧,是因为曾在这儿订过双刀的客人十分稀少,来订双刀的女客更是只有她一个,是以时过境迁多年,老人还是认出她来。

    “姑娘,是您呐。许久不见,您的武功愈发进益了。”老人诚心诚意地对秦萧萧说,来这儿打兵器的武林中人数不胜数,他从他们说话的神态气势中就能看出他们的武学渊源。

    秦萧萧对掌柜真心实意的夸奖回以沉静的微笑,她向老人问道:“掌柜的,这儿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到这般田地了?”

    提及此事,掌柜的长叹一声,喑哑着嗓子,闷声闷气地说:“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说完这几个字,就伤心地说不下去了。

    少年见老人感伤,乖巧地走到他身边,递上一盏清茶,又端起另外一盏,奉到秦萧萧手中。末了,对秦萧萧说明铺子遭逢不幸的原委:“您是老客,应该知道铺子里先前常做些刀兵武器供人选用,也接些定制兵器的私活儿。刀剑无眼,做咱们这行的深知这点,所以铺子内的兵器卖出前一律是不给开锋的,唯恐客人一着不慎,失手伤了旁人。

    那日,宫里仇公公的爱子吴内侍带着郭驸马来店里试剑。吴内侍是铺子里的常客,知道店里的刀剑都是没有开锋的,便和驸马开起玩笑来,让他把剑架到他脖子上划拉他一道试试。

    驸马初始不敢,吴内侍和一起来的其它公公们一直撺掇他,言语里就有些奚落嘲讽。驸马不堪其扰,闭着眼睛狠下心来往那吴常脖子上就是一刀。手起刀落,血溅当场,吴常当即断了气,其他起哄的人见出了人命,飞快地跑开了,只有可怜的郭驸马惊得跌坐在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

    “郭驸马,是尚了贵乡公主的那位驸马吗?”秦萧萧依稀记得,在她离京之前,有听说贵乡公主的喜事将近。

    “正是。可怜公主惊闻此事,忧惧之下早产加难产,一尸两命,就此玉殒了。”

    秦萧萧见过郭槐放浪形骸的样子,并不同情他的遭遇,但她深深惋惜因此事英年早亡的贵乡公主。

    提到此事,主客双方都心有戚戚,不忍再提。秦萧萧想起来访铺子的目的,与掌柜的轻声耳语了好一阵子。二人说定细节之后,秦萧萧将一直带在身上的飞星剑寄放店内,付了定钱,这才从铺子里走出来。

    秦萧萧在铺子里着实待了好一阵子,等她从店里走出时,冬阳西沉,天色昏暗地可怕,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隔壁丹药铺的客人买到了所谓的长生之药,心满意足地四散在长安的市井街巷。

    两不知们不见了踪影,许是往别处去了。秦萧萧拢紧衣领,挎上行囊,径直往西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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