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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柳外传之三 嘤其鸣矣(2)

    雪地森林换上新鲜绿装的时候,小夭和相柳准备告别西洲雪山,重回大海,顺着向东的洋流回家。

    在这些日子里,相柳越来越有种哪里不对劲儿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直到那天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背负了整个天地的重量,压得他无法站立无法呼吸。

    他半跪在雪地上,用神龙之能勉力支撑,却完全无法从这重压之下抽身。小夭吓坏了,跪在他身边想帮他分担,但一切都是徒劳。

    一道玄紫身影掠过,一把拉起相柳。相柳却喷出一口热血。

    玄紫身影停住,原来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家,他抬起手在空中结了个太极印,相柳衣襟间飞出一道金光,稳稳落入老者袖中。

    相柳瞬间重负全释,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夭扶着他一起向老者叩拜行礼。

    “多谢上神相救。”

    老人家鹤发童颜,一身玄紫,峨冠博带,广袖长袍。

    气度之超脱,如高天行云,清华无极。神态之洒落,如长风贯宇,凌空浩荡。

    老人问相柳,“何处得来此物?”

    相柳知道他问的是光阴□□,恭敬答道,“是故友相赠。”便约略讲述了一下蓝无艳的事情。

    老者点头道,“你们两位小友,可愿与我作一日逍遥之游?”

    相柳和小夭很是乐意相陪,便跟着老者御风凌空,半日之间已游遍南冥北海,落在一处从未见过的悬峰上。

    这山峰奇崛峥嵘,向上挺拔入云,山的底部则是上面部分的倒影,整体像两个棱锥合在一起,一个尖角入天,一个尖角立地,却能不沉不坠,不偏不移。

    “此处是天尽头,此峰叫做不尽天。”

    老人向他们解释,“我云游之际常在此参悟。”

    “现在可以说说这光阴轮。”

    老人告诉他们,光阴轮是鸿蒙开辟之前遗落的一段混沌时光,可以说它是时间的本源。后来被太初大神锻炼成形。因其是时间起点,一旦开启就会将后来的时间尽数收回,时间中产生的一切都会被重置到原点,世界归零。光阴轮本是非常可怖的天界禁器,却在历次天劫中失落无踪。

    “你之所以不堪重负,因为它承载的是时间,是整个世界的重量。”老人对相柳说。

    “为何只有我感受到它的重量?”它在蓝无艳手中的时候似乎并无任何不妥啊。

    “光阴轮的开启需要太古大神的元魂为祭,所以也没那么容易。但它是天生神器,即便没有开启,也能够感应世界的变化。它在你身上感应到太古血脉,已经蠢蠢欲动了。”

    “我须要将它重新安置回太清天,只有在那里,它才能安稳,也才能保这个世界安稳。”

    “这等重器,在性识低微之辈手里,只能用来查看行迹,岂不悲哀?”

    相柳无言。

    “我送你们回去,我也该去做我的事了。”老者面带微笑看着相柳和小夭,“我们还有机缘。”

    婆娑岛上方的云头里,相柳和小夭与老人揖别,目送老人离去。老者含笑看着他们,在离开的刹那,他不再是白发白须的老人,而是一个朗逸峻拔的青年人,玄紫衣冠,黑色长发,扬洒而去。

    “一会儿是老人家,一会儿又是翩翩公子,哪个才是真的他?”小夭仰脸问相柳。

    “他是极清天上神,肯以真容相见,是表其诚意。只是不知道他所说的我们还有机缘,会是什么。”

    此刻相柳站在窗前,回想着这些,看着日日飞来的神鸟,已然明白了。

    相柳就给女儿取名为:嘤鸣。

    “你这当爹爹的,给女儿取名字都不肯用心。”小夭噘嘴嗔他偷懒。

    相柳怀抱着嘤鸣,满脸温柔爱意,看着小夭一笑道,“或许这是她的缘分。”

    只从有了女儿,相柳大人,不容置疑地和天下所有男人一样,妥妥地成了女儿奴。

    个中情状,不必一一细数。

    嘤鸣的潇洒不羁爱自由,连她的爹爹娘亲都自叹不如。

    除了生着春山般的眉,春星般的眼,春水十里的笑声,春风袅娜的小小身段,小夭都说不上来她哪里是个娇娇的女娃娃。

    女孩子天性里就会喜欢的花啊,草啊,毛茸茸软绵绵的小动物啊,胭脂红粉香料啊,衣裳首饰佩件啊,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白白浪费了相柳天上人间给她搜罗的一箱又一箱。

    嘤鸣最日常的状态,着一身欲飞欲止的清净衣裙,绾一个素面朝天的发髻,或者像爹爹那样只束一个云纹发冠。她头发的颜色,中和了小夭的黑发和相柳的白发,薄蜜色上飘动着铂金光泽,所谓裹着金光的银发。

    柔柔的纤手,不调香,也不插花,不研墨,也不点茶,专去翻一些太古文书,通晓了些清浊调和、阴阳运化、五行八卦……

    有时缠着爹爹娘亲,让他们讲各种各样天上人间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么个小小的人儿是否都听得懂,但她会跟着哭,跟着笑,还时时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然后说出一堆自己的道理。

    她会一个人在海月升起的清夜,跟着月光飞到天尽头;在海雾迷漫的晨昏,追着雾光漫天飞舞;在百花盛开的时节,循着花香藏身到蝴蝶的眼睛里;在白雨磅礴的时候,一步一步登上婆娑洲的最高峰。

    她和风雨雷电说话,同冰霜雪露交游,与芝兰玉树对饮,编织星光和春风做摇篮床榻。

    她歌唱,哭泣,欢笑,悲伤。

    她热爱这个世界,用她独特的方式,“我想让所有人都可以拥有更好的自己。”

    小夭倚着相柳的肩头说,“原来我们的女儿,是这个样子的。”

    相柳笑得发自肺腑,“我觉得挺好,很好。”

    嘤鸣也不总是这样,很多时候她还是会在小夭怀里打滚儿,在相柳膝上淘气。

    春日,小夭带着嘤鸣在山坡上追雪兔和柳絮,相柳的眼睛拥着她们沁红的脸颊,和奏着她们欢脱的心跳。

    “肩膀。”小夭终于跑不动坐下来时,相柳右肩抖一下侧向她。她便靠在相柳肩上,一会儿就被春风熏得昏昏欲睡。

    “爹爹,我也要肩膀。”白嘤鸣小嘴儿一张。

    “好——来,肩膀。”相柳十分溺爱地抱起她放在自己的左肩头。

    那只美丽的五彩神鸟又遥遥飞来,绕着嘤鸣歌唱。她第无数次伸手去捉,鸟儿倏地闪开,她却一个不稳从爹爹肩上摔下来。

    “爹爹,我要它当坐骑。”嘤鸣站在地上,遥指着又一次得意地飞走的小鸟。

    “嘤鸣,明天爹爹带你打猎。你想要坐骑,就要先学会猎捕。”

    章莪山,是大荒闻名的天然猎场,山上异禽怪兽无数。一只脚的夔牛、两个头的野猪、长着人脚的怪鸟…甚至还有一种上古神兽,狰。

    神族经常来此围猎,但都恪守一个规矩——不杀幼兽和雌兽,因此,章莪山的生态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平衡。

    射猎激起了白嘤鸣似乎是天性里对极致释放内心的追逐。

    追求极致的快乐,全力以赴投入一场与生命对等的狂欢。

    光焰灼灼、横流放肆的有生之伦的欢乐。

    好多次她都一骑绝尘冲向危险,而相柳竟都由着她冲进险境。

    “这么危险你还惯着她!以前你是九个脑袋没有一颗心,现在心是有了,可九个脑袋都不带一个脑子的。”小夭知道他不会让女儿真的有危险,还是忍不住抱怨他对女儿太过娇纵。

    “狂欢会在生命最跃动的时候降临,但它的降临却会使人忘却了生命。该如何选择,如何把握,她应该早点明白这些道理。”相柳每次教嘤鸣脱离险境,都会让她对这个世界更多一层理解和认知。

    他们的射猎之旅还算圆满,白嘤鸣亲手捉了一只天狗,相柳帮她捉了一只三尾赤豹。野兽们不甘心被关进笼子,龇牙怒吼。

    “明天我们来驯兽。”相柳告诉嘤鸣。

    “爹爹,可不可以让我先来试试?”

    “好啊,你可以先用你的方式来。”

    天狗有着一只雪白的脑袋,身形像只野猫,虽然个头不大,却可以预警凶猛野兽的袭击,是可以帮人提前抵御危险的吉兽。

    天狗总是“留留”地叫唤,嘤鸣就给它取名叫“阿留”。

    嘤鸣特别用心、特别友好、特别周全地对待阿留,几天下来就用爱心和友谊赢得了它的信任、顺从和驯服。阿留现在已经是嘤鸣的铁粉跟班了。

    赤豹就没有这么好应付。它毕竟是大块头的猛兽,山中之王狰的后裔,凶残,勇武,暴脾气。

    嘤鸣的爱心驯兽法不灵了。

    相柳将赤豹从笼中放出,它带着狂暴的愤怒和复仇的冲动,足踞腰伏,张开满嘴獠牙和相柳对峙。

    直到相柳把它打得服气,表示愿意接受驯养。

    “这世界不只有爱与友情的法则,也有必须依仗大棒和獠牙才能建立起来的规则。”嘤鸣听着爹爹的话,嗯嗯点头。很久很久之后,因这番话而让她衍生出的思想传到后世,成为仁爱德治和严格法治的源头。

    “爹爹,我什么时候可以捉那只神鸟,驯服它?”

    “嗯——这样,我们每天来掰手腕,等你掰得过我的时候,就可以了。”

    嘤鸣耸了下肩,爹爹在想什么呢,这可能吗。但她还是答应了。

    秋天的婆娑洲特别美,有一年中最摄人心魄的天空,最目不暇接的色彩,最清朗干净的月光。

    相柳和小夭带着嘤鸣登上高山之巅,呼吸最畅快的海风,眺望最遥远的凡尘。

    相柳扬手做了个结界,四周虚无的空气里忽然立起了镜面的墙,每面镜子看进去都不一样,小夭和嘤鸣看着那些被变得奇奇怪怪的自己,哈哈大笑个不停。

    “爹爹!”无数回声响起,原来这些镜面还是回音壁。

    “爹爹!娘亲!”

    “爹爹!娘亲!”

    “爹爹!娘亲!”

    哈哈哈哈……

    相柳呢,拿着小夭的狌狌镜,记录眼前的人,眼前的笑。

    生命如此漫长,却每分每秒都值得宝贵,都不能浪费。

    小夭想起那天晚上在回春堂,趁他疗伤给他画的九头妆,可惜已经被他抹去了。不过,也许只有抹去旧的,才有机会装进更多新的吧。

    嘤鸣为了掰手腕胜过爹爹,每天非常勤奋地修习功课,提升灵力。那只小鸟依然时时飞来,围着她歌唱。

    嘤鸣长成婀娜多姿的少年女郎,通身一派出尘超凡的高妙气质,明晃晃的仙骨慧根。

    “爹爹,来,这次定会赢你。”又一个春日,嘤鸣在花影婆娑的树下瓷凳上坐好,在白瓷桌面上支好手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噢,是吗?”相柳宠爱地笑看着她,“爹爹正好检查一下你最近用功得怎么样。”

    相柳握住她的手,还没等认真用力,旁边的小夭忽然俯下身吻住他棱角分明的唇,相柳一懵之间,手腕竟被嘤鸣掰倒了。

    “你,你们,这算什么?”他好气又好笑。

    嘤鸣已经笑得说不出话。自己拍了半天胸口,才缓过来,

    “爹爹,你让我掰手腕赢过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这么不公平的比赛,只有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咯。”

    “爹爹,我可以捉神鸟了吗?”嘤鸣跳过来,抱着相柳的肩头撒娇。

    “可以。”相柳无奈又溺爱地摸摸她的头,心里默道,“丫头,爹爹只是想多留你在身边一些时日。”

    相柳转身站起看向小夭,“你还帮她作弊,嗯?”

    “我没有啊,我…只是想亲你一下。”小夭脸颊红漾,无数娇柔摇落在相柳眼中。

    相柳一把抱起她,走回内室。

    五彩神鸟再次飞来的时候,嘤鸣四处追着捉它,最后把它逼进凤凰树林。

    巴掌大的小鸟长鸣一声,落地化为一只五色凤鸟,灵气丰逸,精悍凌厉,三境天上的凤凰族。

    凤鸟精光强悍的眼神盯着嘤鸣,双足微微蜷踞,抓在地上坚如铁石;双翼半开半合,微微扇动如云拂地:他在准备着随时发出猛力一击。

    嘤鸣嘴角一扬,抽出长剑,她今天就要驯服这个令她着迷的美丽的对手。

    凤凰花下展开了一场落霞碎锦般的混战,一边是凤翎折断,文羽飘零;一边是白衣裂缯,金发狂舞。

    直到凤鸟俯下高大的身躯,低下高昂的头颅,安静地等待嘤鸣坐上他的肩背。

    五彩凤鸟一声清唳,带着白嘤鸣飞离婆娑洲,飞往极清天。

    那位玄紫衣冠,黑发飘扬的陆压道君,三界六道从来无所羁绊的上神,等来了自己亿万年中唯一的弟子。

    “嘤其鸣兮,吾道之不孤矣;

    与同归兮,天地之有情欤;

    不可思兮,长路之无穷噫!”

    小夭因为与女儿的乍然分离很是伤心。

    “就算是道君,也应该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

    “他已经征询过了。”

    小夭记起,那日在不尽天,

    “若你有布化光明、烛照黑暗之力,你愿意尽这份力吗?”陆压道君的目光压了下来。

    “我若有,自然是愿意。”小夭脱口而出。

    相柳抱着小夭,宽慰她,“有些事情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好了。我们看到的不是全部,我们能参与的也只是其中一段而已。”

    大道至艰。

    从开辟鸿蒙万灵生长的太古神纪,到神妖分化清浊混淆的上古神纪,再到三界纷争乌烟瘴气的后古神纪,陆压道君眼看着世界的运行越来越卑下,生、长、老、死的自然规律越来越被人为破坏和干预,生灵意识与天地宇宙之间的气息越来越不能相通。

    他眼看着神族能量的降低,让他们逐渐放弃对三界的照护和引领。神们在老去,在漫长的生命里变得秋气横生,过于平和,再也没有了对未来的想象和改变的渴望。

    他眼看着人族在自己的欲望里无限沉沦,似乎不再有谁能拯救他们——在神渐渐只成为一个符号的时代,神被高高供起,顶礼膜拜,却无人认真相信他们的存在。

    人族从神的翼护下走出来,亦从神的光明中跌出去。

    他们表面上依然匍匐在神的脚下,可内心里宁愿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却在失去信仰的自我里,看似智慧而愈加蒙昧。

    造物主只赋予世界诞生的力量,至于会长成什么样子,取决于这个世界和祂所包含的每个元素之间的互相运化与互相成全。最终每个世界都会有着自己的灵魂,呈现自己特有的模样。世界的灵魂,谓之“道”。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道。

    数千年后,白嘤鸣在函谷关为一个骑着青牛得得而来的史官讲道,为这个变得越来越不像本来样子的世界提供永恒的思辨和教化的给养。

    道,即便在人世间已没有人能证明祂的存在的时候,也总因为一些人的坚守,神的大纛巍然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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