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一 溯流从之】
“你为我,海底疗伤三十七年,喂了我三十七年心头血,为我舍去一条命,现在就让我好好回报你吧!”
白巽带着雷刑过后的满身创伤和斑斑血迹,一路踉踉跄跄亲自来到轩辕王城请求玱玹,让小夭和他一起前往南海静修。大地神王玱玹不忍过多责罚这个名为妹妹实乃爱而不得的女子,便在认真思索之后应允下来,派出神卫护送小夭去南海。
小夭乘上云辇,把已经昏晕的白巽抱在怀中,微微颤抖的手抚着他不复神采的面庞,滚烫的泪珠涟涟落下。
雷刑,是三大天劫刑之一,这种严厉酷烈的刑罚并不需要保证受刑者能活着出了刑场。真正能活下来的千万年中也实属寥寥。任是白巽有强横深厚的神力和灵气护持,万次雷刑过后也只剩下奄奄一线生机。
不过他毫无怨言,毫无怨色。他犯下了弥天大错,只有烈雷怒电一下下抽打得他皮开肉绽痛不可当的时候,才会让他觉得少一些负罪感。惩罚,是对他的救赎。
小夭曾经对他说,我还是喜欢叫你相柳,我可以叫你相柳吗?
“叫我九头妖怪都行啊,只要你开心。”
进入大海贝壳的瞬间,小夭有片刻终于回家了的放松和愉悦。
她用自己低微的灵力,尽量为相柳缓解痛楚,让他感到些许舒适。她从未如此小心和精心地使用她的外科医技。
因为是天劫神器所伤,即使用着天界最好的金疮药,但在凡间他的伤口愈合起来也特别地慢。
“相柳,你身上会留下疤痕吗?”小夭有点担心。
“真身上会,幻形化身可以隐去。”
小夭知道他不是璟,伤疤不会成为他的芥蒂。但毕竟爱美之心,谁能逃得过。还好没有伤到脸。
“伤到脸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又看不到,”他脸色还是苍白,语气中却有了一丝促狭,“倒是要让你受罪了,天天对着一张丑脸还要强颜欢笑。”
小夭嗔他一眼,脸上难掩忧痛。
“你不是一直想着抽我个百八十鞭子吗,这算不算帮你了却心愿?”他声音有点断续。
“胡说什么,再说我就不管你了。”
“好好,我错了,我不该胡说。”相柳拉住小夭的手,他的手冰凉。
三个月后。
“衣服解开,该上药了。”
“你给我解,我疼,我动不了,你又不是没救过重伤的人。”小夭听到一种酸味儿。苍天呐,这海底妖王可以秒变海底醋王。
其实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完全可以自理。
“你当时伤得那么重,怎么不先疗伤,还千山万水地跑去王城。”
“我怕玱玹真把你给千刀万剐以谢天下。”相柳转身在枕头上躺平,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
“那你这个九头妖怪就再也不能入我的梦,吓我了。”小夭嘴巴一撇。
“小夭,我真的怕,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我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去救你。”相柳的眼睛一览无余地诉说着他的心有余悸,“我们不要分开。”他的冰蓝眼睛像阳光通透的海水,满漾深情。
“我们不会分开。”小夭使劲儿握了握他的手。一片暖意在指间缠绕。
又三个月。
小夭给他敷好外用的药,又煎好汤药端来。
“喂我。”他一脸病娇加无赖。
小夭顾不上和他斗嘴,只盼着他快快好起来。
“娘子,我这里疼。”边说边指着太阳穴。
“我可不是你娘子…”小夭看着他马上又要变脸的样子,忙笑道,“好,我给你揉揉。”
“娘子,我这里痒。”用左手摸着右手背。
“好好好,我给你挠。”
相柳趁势把她拉进怀中,“娘子,我要睡觉。哄我。”
小夭觉得天昏地暗,这九个脑袋的天神可太难伺候了吧。
经过一系列亲亲抱抱,好不容易把他哄睡,小夭累得四脚朝天,趴在床边就眯过去了。相柳翻了个身儿,轻轻把她抱到床上,紧紧拥在怀里。
相柳战死海岛时,全身的剧毒已经随着他的身体消散完竭,白巽是混元泉眼的再造之身,他的身体现在是无毒无害,也不再用毒修炼,小夭就省却了给他制作精美毒点心的事务。现在他也快要好起来了,每天用在捣药疗伤上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小夭转而努力研究起他的营养食谱。
小夭在厨房忙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就从身后抱住小夭,垂云长发贴着她清丽光柔的脸颊,也轻拂逗弄她的耳畔颈窝,让她完全没有办法做事。
“你再这么无赖,我的灵感都没了。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新的菜式。”小夭叫着。
“衣求蔽体,食求果腹,我很好养活的,不挑食。”他软软糯糯地嘟哝着。
“你还不挑食,卖相不好的你都不肯吃。”小夭分分秒揭穿他。
“既然我这么麻烦,那就别吃饭了,继续吃毒药。”继续软糯音。
“毒药更麻烦,而且也没有。”
“你就是。”嬉皮笑脸。
“你不吃饭了,你去饿着,我还要吃呢。”
“我做给你吃。”认真脸。
相柳大人的厨艺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
小夭喜欢在相柳做饭的时候抱住他的腰,头伏在他背上,贴在他身上跟着他走动,絮絮地和他说话,说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心绪。
小夭自认为对吃的欲望并不是很强烈,曾经防风邶激活过她的味蕾,但时间已然太久,早就过了有效期,她的饮食早已恢复了简单清淡。
如今,在相柳日复一日的美食投喂下,她居然被开发出来吃货的潜能。
“相柳,我都吃胖了。穿衣服都不好看了。”她抗议。
“怕什么,咱俩一块儿吃,一块儿胖。”相柳继续精准投喂。
小夭翻翻白眼,无语,体质却是一天比一天好。
如此调养了三年,相柳总算是完全疗愈,灵力和战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清晓,微风摇荡,晨曦微明。
相柳负手站在大海贝壳上眺望远方。海上清波摇曳,他身影绰约,如一朵最风流窈缈的白云落在水中。小夭不觉俯身去捧他的影子,她想把他捧在心口,永远不放。
“我们去一个地方。”
“哪里?”小夭好奇好玩的天性瞬间飙到高点。
“这三年闷坏了吧?”相柳柔情满眼,抚着她的青鬓,“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好玩的。”
一座焦黑模糊的海岛突兀在眼前,怪石狰狞,寸草无生。
海岛,似一具以站立之姿入殓的骸骨,孤零零桀骜倔立,在无人的海之暗渊,在流蚀一切的时间大泽,坚硬不腐,死而不屈。任浊浪迫击,任毒尘啮噬。
当年的那些辰荣英魂早已化作亘古大荒的血肉肌理,当年的铁血罡风是否还在为一个孤勇者吹彻海天?
小夭望着岛上最高处,当年人间神王筑起的群帝台,矗立依旧,肃穆森严。
“镇压妖邪,永祀昊天!”他们激昂慷慨的誓言犹在耳边。
前情往事拨开尘烟一拥而上,她不自觉攥紧了相柳的手,站到他面前,大颗大颗的眼泪无休止地落下来。
“你为什么会死,你是九命相柳。你不要死…”
“不哭啊,我在这儿。那只是碰巧了,不提也罢。不哭了啊,不哭了,不哭了。”相柳把她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颈,目光沉郁向远。
相柳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小夭的悲声,“和我一起祭奠义父和将士们吧。”
相柳拿出一支青铜爵,满满斟上琼浆,缓缓酹向苍天,酹向大地,酹向海岛。
小夭和他并肩而立,长揖再三。
“等着,我给你变个戏法。”
他白衣飘动,踏空直上,凌风御浪,以神龙血脉里传承涵养的太古上神之力,将海岛及周围海水、海底的毒素尽数清除干净,并凝炼成一个青黑色小药丸,纳入一只古朴小巧的兜率鼎炉,这是他早就向太上老君要来的,专门盛贮此物,将来交给老君作炼丹之用。
魔法成真。荒岛在小夭面前变了模样。死色褪去,生机骤放。
海水涌上峭岸,澄澈清碧的激流,汩汩渗入芜荒。泥土开始重新呼吸,窒息了太久的种子咕噜醒转,在黑暗中发芽抽枝。只用了几个瞬息,层次丰富的绿,就茵遍岛屿,饱满秾郁;烂漫无邪的花朵,就次第开放,扶摇生姿;灼灼鲜活的色彩们,向着清新微甜的天空,破壁而出,层叠不穷。
蝴蝶双绕双飞,群鸟回到树林,珍奇的小兽在浅草中窸窣藏身。
仲夏的昆虫左右相鸣,一阵蛙鼓吵嚷开去,岛上渐渐音声沸腾。
小夭眼中,绽放了一场盛大的时光。
她看到了无法预知的未来,一个生生不息的世界。
“小夭,我愿与你誓于天地,证于日月,成婚以礼,结发相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