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家书寄出去次日,秋雨没完没了的下了好几日,花园里桂花树的叶子落了满地,花朵也渐渐凋零。

    谭意身子怕寒,裹上厚厚的棉衣,整个人显得臃肿不少。她搓搓手,向正厅走去,向荆在那里等着了。

    定亲之后,潘文和俞世安前往上京,然而向荆却留在襄阳,终日游荡。

    地面潮湿,刚走没几步,鞋底便沾满鞋子。

    季冬拿着油纸伞追出来,“姑娘,不晓得会不会下雨,把伞带上。”

    谭意接过伞。

    姨母和姨夫昨日去了菩提寺上香,得住上两三日才会回来,除了下人,没人招待向荆。

    他就站在正厅,左瞧瞧又看看,打发时间。

    谭意去到时,他正怼着一个花瓶猛看。

    “向荆。”谭意喊。

    他转过身来,对着谭意笑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谭意总觉得他似乎白上不少。

    “走吧,我们去吃饭。”

    谭意点头,随后询问道,“去哪吃?”

    “月桂楼。”

    月桂楼离俞府不远,走上两步便到了。

    有个问题谭意实在好奇,询问向荆:“你真的是禁军?”

    禁军隶属皇帝,守卫皇城安全,管制比其他军队要严格,然而向荆跟个没事人一样,到处乱逛。

    “我有圣上的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问完,谭意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这些事情定然不会告诉他。

    向荆凑近谭意,低声道,“帮褚神医找他丢失的儿子。”

    向荆凑得她颈边,说话间嘴唇碰到她耳垂,热气呼到谭意耳边,她立即快走几步,离向荆远点。

    最近向荆不知怎么的,总是喜欢靠近她,而且还爱动手动脚。

    身后传来向荆的轻笑声。

    谭意脸颊微红,她揉揉耳朵,心下颇为遗憾,以前那个牵她手都会紧张颤抖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别往前走了,月桂楼到了。”

    谭意停住脚步,抬头看去,月桂楼的牌匾被她抛在身后。

    襄阳大大小小的酒楼无数,月桂楼实在不起眼。

    虽然这里离俞府很近,但谭意基本没进来过,也不知今儿向荆突然说想来这里吃饭。

    谭意瞪他一眼,率先进了月桂楼。

    刚入门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谭意愣住,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一句,襄阳实在太小了。

    看到谭意的第一眼,官子谦脸色大变,立即往蓝晓月身后躲。他侧对着谭意,却又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去。

    谭意比以前瘦很多,肯定受了不少苦。

    当时俞家一出事,官子谦便回家求父亲把阿意捞出来,可他父亲说不行,会得罪很多人,有可能他的官职都保不住。

    官子谦不死心,他求了平时交好的同窗,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

    无论官子谦如何哭诉,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帮他。

    那时他第一次认识到,离了家里,官子谦真的什么都不是。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最后甚至闹得太凶被家里人关在屋内。

    官子谦痛恨自己无能,连自己未婚妻都救不了。

    向荆落后谭意三步走进来,也瞧见几步开外的人。

    他眼神稍暗。

    “怎么停这里了,走吧,上二楼。”

    谭意点头。

    她实在不觉得对面两人是能友好寒暄的存在。越过她们,谭意上了二楼楼梯。

    向荆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紧接着隔壁桌也坐下了人。

    “店小二,点菜。”蓝晓月喊道。

    “来了,客官。”店小二把菜单放在桌子上,提着一张笑脸,“客官看看要点啥。”

    “槽鱼、南煎丸子、栗子鸡、三鲜鱼翅。先点这些。”

    蓝晓月把菜单还给店小二,阴阳怪气道,“怪不得你们酒楼名不见经传的,原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谭意觉得蓝晓月真的是闲的。

    自小到大自己也没得罪过她,然而每次她看见自己就跟狗见了肉包子一样,恨不得吞到肚子里。

    “晓月。”官子谦拉拉蓝晓月的衣裳。

    “怎么,我有说错吗。”蓝晓月甩开官子谦的手。

    隔壁桌的向荆不紧不慢给谭意倒上热茶,附和道,“我觉得蓝姑娘说得甚至有道理。”

    “我以前听人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今日刚好适合说。”

    “四五十年前,夔州路那边有个草寇窝,草寇的老大是远近闻名的狠人,杀了无数的人,把周围山头的草寇全收入自己山寨中,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白水寨。”

    白水寨的事情,谭意曾在书中看到过,白水寨安寨在夔州路九岭山,势力强大,让整个夔州战战兢兢。朝廷好几次都攻打不下,最后不得已招安,但白水寨寨主当惯了山大王,不肯接受招安。

    “白水寨寨主心狠手辣,与朝廷抗衡多年,但是他运气不好,认了个白眼狼当弟弟,那个弟弟被朝廷许诺的条件诱惑了,叛变了白水寨寨主,把九岭山舆图给了朝廷。”

    “朝廷把白水寨一举歼灭,全寨四百多人都被杀了,自从便没有了白水寨。”

    谭意不解,这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为何向荆突然讲这个?

    “你可知道那个叛徒去了哪?”向荆询问。

    接触到向荆略有深意的目光,谭意若有所感,难不成……

    下一瞬,向荆解答了她的疑惑,“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那个白水寨叛徒到了襄阳节度使麾下,后来娶了襄阳节度使的女儿。姓蓝。”

    凳子快速摩擦过地板,一声尖锐的刺耳声传入耳中。

    “你胡说。”蓝晓月手指指着向荆,恶狠狠怒骂:“你凭什么胡说八道?”

    官子谦急忙拉住她,“晓月,不能这么对向大人。”

    向荆似笑非笑看了官子谦一眼。

    桌子上的茶水放了一阵,热气已不如刚开始浓郁,向荆端起喝上一口,勾起嘴角:“有没有胡说,你回去问问你爹便知。”

    蓝方觉许是觉得襄阳城无人知道此事,以武将世家居之,然而京城却有不少人知晓。

    向荆讥嘲道,“所以说为何月桂林这些年生意越发不好了,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良民都能跟山匪后代一起吃饭了。”

    店小二冷汗都要下来了。

    一个是从三品官员,一个是节度使独女,他们争吵,却要殃及自己这条小鱼。

    蓝晓月紧紧咬着下唇,气得脸都红了。

    她放几句狠话后,转身跑开。

    官子谦坐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谭意脸上。

    “阿意。你、你最近可好?”

    向荆淡淡道,“好不好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他对官子谦非常不满意。

    向荆留下潘文,他想着有潘文和官家在,保谭意不成问题,没曾想官家如此无情无义,而官子谦更是没有一点自保能力,后来一蹶不振任由谭意在牢里受苦。

    官子谦脸色煞白。

    谭意不懂向荆突然这般大气性,她笑道,“挺好的。”

    瞥见谭意脸上的笑容,向荆没再挤兑,别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不远处就是俞家,这个位置能看见俞家的后门和宅内的一点点风光。

    “那、那就好。”

    官子谦也明白,现下他没有任何资格,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总觉得要给谭意道个歉,“阿意,对不起,是我、是我太没用了。”

    谭意轻叹,她笑笑:“蓝晓月估计挺气的,你还是去看看吧。”

    “那我先走了。”

    官子谦急匆匆跑下楼梯去追蓝晓月。

    看着他的背影,谭意怔忪。

    当时选择与官子谦定亲是家人觉得不错,其二也是因为他性子纯良,这种人最是念旧情,日后他再如何乱来,自己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只是命运无常。

    人都不见了,谭意还是怔怔看着楼梯口,神情失落。

    “喝些茶水。”向荆道,“这种男的不值得惦记。”

    “无能又懦弱。”

    反正都不关她事了,谭意无意背后说他坏话,转了话头,“你不怕蓝大人吗?这么挤兑他女儿。”

    方觉手中握着兵,还比向荆高一品,再说这又是在他地板上,想要对付向荆不成问题。

    “这点小事,他不会与我撕破脸的。”向荆安慰道,“蓝方觉是个很会经营的人。”

    谭意没再多问。

    “快些点些菜吧。”

    “来了来了谭姑娘。”

    原本站在一旁的店小二不见了,换上了月桂楼的掌柜。

    掌柜笑眯眯看着向荆,“不知向大人可还记得张某?”

    向荆点头。

    这两年他来过月桂楼挺多次,没见过这个掌柜,向荆还以为他不在这儿干了。

    “这两年谭姑娘一直没踏进过月桂楼,承诺向大人的事情也拖延至今。听闻前段日子向大人与谭姑娘定亲了。张某想着,向大人定然会上门一趟的。没成想今日等到了。”

    “掌柜的还记得呢。”

    张掌柜笑,“生意人自然得重诺言。”

    “张某就先下去准备准备。”

    “去吧。”

    谭意一脸茫然看着他们,询问道,“你这是?”

    向荆举起茶杯,示意谭意跟他碰杯,眼眸含笑,“有些高兴。”

    “两年前送给你的定亲礼,你没来取,正好今日我们一同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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