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雷雨欲起。

    归墟山上，一黑一白身影对立，断剑斜插入土，上面是斑驳的血迹。

    黑袍男子垂首，俊美的面庞划过一丝讥讽，“灵力耗尽，长啸剑断，鹿回，如今你拿什么杀我。”

    鹿回半跪在地，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边的血迹，嘴角轻扬，杏眸里一片清明，“残剑，亦可杀你。”

    她左手握紧断剑站起，直指对面的男子，断面处泛着锋利的寒光。

    “狂妄。”男人抬手结印，磅礴的灵气从他体内涌出，化作风刃向鹿回攻去。

    风刃瞬间隔开见骨的伤口，气流将她的脸挤压到变形，她吞下嘴里的血腥，大喝一声，朝灵气中央直直飞去。

    “以吾血肉，引天地之灵，借山河之力，破！”

    强大的灵力对撞，方圆数百里顷刻间夷为平地，一声巨响后，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

    ……

    病房里响起两声婴儿嘹亮的啼哭。

    鹿回睁开眼，对上陌生女人苍白的笑容。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鹿回啦，小鹿回，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

    鹿回不可思议地看着被女人食指轻轻勾起的肉手，心脏猛地吊起，她尝试默念聚灵咒，发现这里毫无灵气波动。

    从未见过的钢铁仪器，陌生的女人，纯白的床被，一切都笼罩着未知的恐惧，她感觉自己心跳愈来愈快，渐渐地，呼吸都提不上来，眼前的景象慢慢消退。

    脑海中突然多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你想回去吗？」

    回去？那是自然。

    「只要你完成任务，就能回去。」

    “什么任务？”

    「督促徐鹤归学习，重塑他的三观，带领他考上985。」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985，但让徐鹤归学习，听起来就不太可能。

    「你现在的身体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作为交换，我们可以保你健康生活18年。」

    “为什么是18年？”

    「在这个世界，大部分人到了18岁都要参加一次考试，这也关乎我们任务的最终结果，所以，你的任务期限只有18年。」

    鹿回蹙眉，“如果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脑海里的声音消失，并没有告诉她答案。

    空气里传来刺鼻的气味，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她抬起圆润的杏眸，看向趴在床上的女人，女人怔愣片刻，突然大哭起来。

    这一天，江城中心医院创造了一个神话。

    原本已经停止呼吸的婴儿五分钟后又活了过来，在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并合格后，当天下午就出了院。

    十年后，江澜小区内。

    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在鹅卵石路上，她伸手拽着两侧的背包带，两股羊角辫随着步伐上下晃动着。她径直走进6单元，电梯正好下到一楼，四个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路过的时候，鹿回瞥了一眼他们的工服，上面写着“搬得快搬家公司”。

    电梯直达8楼，刚出电梯，她就碰到了在门口聊天的吴春华，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吴春华接过她的书包，将她往前推了下，“这就是我闺女，鹿回。”

    陌生的女人站在隔壁802门口，门半掩着，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快递箱。

    鹿回乖巧点头，“阿姨好。”

    女人弯下腰来，“你就是鹿回啊，以后跟我们家小鹤做朋友好不好。”

    鹿回刚想问小鹤是谁，从隔壁走出来一个男孩，冲女人喊了一声“妈”。

    这熟悉的眉眼，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徐鹤归！

    徐鹤归显然也认出了她，表情凝滞了下，偏过头道：“妈，我下去玩会儿。”

    “作业写完了吗？”

    “当然……我早就写完了。”徐鹤归眼神飘忽了下。

    “去吧。”

    得了批准，徐鹤归松了口气。

    “等等。”吴春华打断道，“小鹤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鹿回你带着他到处转转。”

    突然被点名，鹿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

    “不是你还有谁？”

    “可是妈妈，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吴春华不以为然道：“作业回来再写也不迟，实在不行，妈妈帮你写。”

    鹿回习惯了她跳脱的脑回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能应了下来。

    眼下天还没黑，橘红的夕阳照在人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鹿回和徐鹤归一前一后走着，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在原本的世界，她是玄门正道第一宗的大师姐，修炼天赋无人能及，仅用一百年时间就成为她师傅之下的正道第一人，除魔卫道是她的使命，而徐鹤归，是灭世魔王，毁天灭地是他的天性。

    他们天生就是敌对关系，自徐鹤归从归墟山上苏醒，整整斗了三百年。

    每一次，都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但每一次，都无法分出胜负。

    除了最后一次，她动用禁咒，与他同归于尽，却都来到了这天外之境。

    当初在学堂，她就应该仔细听老灵师讲禁咒的副作用，也不至于现在在这灵气全无的世界苦苦挣扎。

    这就是对她当初不好好读书的惩罚吗？

    她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随口问道：“徐鹤归，你读书厉害吗？”

    徐鹤归回头，眼神意味不明，“还可以……吧。”

    鹿回：“平时一百分的卷子能考多少，六十有吗？”

    徐鹤归：“差不多。”

    鹿回舒了口气，这样的话，完成任务还是很有希望的，她看着跑到健身器材区上蹿下跳的徐鹤归，就连他那微微翘起的呆毛都变得格外可爱。

    小区不大，逛了不到半小时，两人就回家了。

    一进家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激得她猛吞了一口口水，吴春华女士虽然平日很多事情不靠谱，但厨艺是一绝，她加起来活了312年，都找不出来一个在厨艺上能胜过她的人。

    桌子上的菜都快摆不下了，都是她爱吃的。

    她讶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做这么多菜？”

    “当然是因为我回来了。”

    鹿回循声望去，“爸，你怎么回来了？”

    鹿望华放下盛满饭的碗，笑道：“这两天考试，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

    他轻轻拍了拍鹿回的肩膀，“快去洗手吃饭。”

    “好嘞。”

    橘黄的灯光下，热气弥漫，饭菜泛着诱人的光泽，鹿回埋头吃饭，时不时附和一下吴女士的喋喋不休。

    没来这里之前，她对家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少时记忆里只有母亲日日红肿的双眼，开心时会抱着她喊她的乳名，生气时却像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难过时又会用温柔的指尖轻轻抚摸她的面庞，口中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名字，鹿回猜测是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只是她想不通，这个男人明显是个负心汉，她为何念念不忘，直到疯魔。

    可以的话，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回去。

    但是，不回去的话，她的寿命只有18年，到时候，爸妈会很难过吧。

    这个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心里就乱成一团。

    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出门，在电梯口碰到了同样背着书包准备上学的徐鹤归。

    两人对峙数秒后默契地偏过头去，“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鹿回目送徐鹤归走了进去，内心从一数到一百，等待下一班电梯。

    到了学校，刚好上课铃响。

    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这节课要用的教材拿出来。

    班主任夹着标志性的公文包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精致的五官引来一大片欢呼。

    他神色从容，目光不经意落在靠窗那处，若无其事开口道：“大家好，我叫徐鹤归。”

    “随便找个位置先坐。”班主任随手指了教室里几个空位，其中就有鹿回旁边的位置。

    徐鹤归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教室一角，也是靠窗的位置，只不过跟鹿回遥遥相对。

    鹿回耸肩，她也没打算跟徐鹤归做同桌，甚至她都没打算跟徐鹤归有什么过多接触。

    当年，徐鹤归是天生地养的魔物，力量霸道邪肆，以世间恶欲为食。换句话说，只要世间存在一丝贪瞋痴念，他都能借此重生。

    面对这种杀不死的怪物，她的师傅曾提出议和的法子，接近他，跟他做朋友，用爱感化他，至于谁去做，自然是她这个倒霉徒弟。

    她永远忘不掉第一次对徐鹤归说“我想和你做朋友”时，他那看傻子似的眼神，给尚且年幼的鹿回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但师傅交代的任务要做，她只能一次次硬着头皮上归墟山。

    大抵是被磨烦了，徐鹤归在一次无风的午后松了口。

    “议和，我可以考虑一下。”

    “真的吗？”鹿回腾地从地上坐起，“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美酒、佳人还是金银珠宝？要不我把师姐的广绣琉璃衣借给你吧，你这么好看，一定很适合。”

    徐鹤归轻轻擦拭着手中的本命剑，半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下一秒，他一把抽出本命剑，将鹿回一路打下了归墟山。

    彼时她修为尚浅，跟徐鹤归根本不是对手，要不是临出门前师傅再三叮嘱她带上续命丹，她那天就交代在归墟山了。

    但这也让她萌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言语劝解固然损失最少，但武力镇压永远效率最高，少则几十，多则百年，她一定会把徐鹤归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