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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四月十日,已至孟夏。

    颂阳气候渐暖,道路上杨柳依依,如玉绦飞扬,枝桠含春苞,黄莺立墩头,一去萧瑟,好是勃勃盛景。

    然自出颂关入光州,这州却处处透着肃杀之气,大半地界依旧寒凉如秋冬,淫雨霏霏,连月不开。

    队伍愈往北去,土地愈发泥泞难行,而河道又淤堵漫凌,窦英由是早做决断,择青壮将士五十携途需粮草,轻车简从,先行赶往明河窦氏所在的尚安城。

    她一行日夜兼程,终于在十日傍晚抵达,守城校尉见人武装如此,饶知其身份亦不敢擅放入城,按例先行前往府衙知会请命。

    门口皂衙得知递来的消息后先是抹了把汗,做足准备才抬脚前去报信,远远便听闻厅内嘈杂之声。

    “李取强言诓瞒,理当下狱!”

    温润之声与茶盏坠地而碎同时响起。

    满堂青红官袍之影交映,光州长史窦蒲立于人群之中却不见俗,好是位八尺男儿,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斜横,一双圆眼炯炯有神,衣翠如碧,腰系犀钩,通体气质甚为温和,现下面露愠色,眼神方才凌厉些。

    “你把我下狱那架阁库也查不了!杀才窦蒲,竖子小儿!”转运判官李取面红耳赤。

    窦蒲听此等詈语即刻败下阵来,话一时噎在喉头,顿了顿才又重整旗鼓道:“有辱斯文!”

    “案报今日已呈朝廷,你再力争也无用,若要查让朝廷下旨查,至少此时此案已结!”

    窦蒲闻言,睁大眼睛瞪着人,气鼓鼓地哼了声,愤愤然一屁股坐下。

    衙皂眼见他几人不言,赶忙见缝插针,“知州,知州——颂阳窦妃携兵丁来临,欲入城中。”

    知州老爷尚呼呼大睡,闻人叫喊这才惊醒,迷迷蒙蒙甚是无主。

    不等人先行回答,窦蒲拨开人群先上前一步,切切询问道:“哪个窦妃?”

    “颂阳那位。”

    “颂阳的谁?”

    “窦妃啊。”

    “干嘛呀?”

    “欲入城中呀。”

    窦蒲拊掌而笑,喜悦喷涌而出,霎时觉得如沐春风,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

    在堂众人闻之唏嘘。

    明河窦氏乃是大族,家中教养极佳,一门五翰林,然随着信王府的守成,窦氏在朝局中也渐趋中立自保,饶朝廷中各方争得风雨欲来,亦不动如山。

    窦氏主宗年轻辈有窦英、窦蒲等七八人,旁支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人,窦蒲时任六品光州长史,是小辈中做官做得最高的。

    “那诸位慢行议事,窦某先行出城迎接家姊,”窦蒲说着,适才的满脸愁绪哪还见得,大步流星地向外而去。

    许是思念已深,他行得飞快,方到城门便立即下令开了拒马,欲迎窦英一行入城来。

    窦英用马鞭顶开欲贴近的弟弟,以稀奇的眼神打量着面前人,“瞧你清瘦许多,吃了不少苦罢?”

    提起这个,窦蒲垂眼颇为无奈,“你是不知此处凶险,还有心拿我醒脾。”

    她眼往城里一瞟,心中已有成数,“早知如此,当初让你随嫁去颂阳好生历练历练,看看你姐夫是如何铁腕铜拳,连和你同岁的二郎如今都长成了,已然能压制那些难缠的旧部。唯你敌不住人家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起来。”

    窦蒲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窦英还以为他终于要硬气反驳,谁料人话锋突转,仍是一脸无辜样地道:“阿姊教训得对呀。”

    她无奈笑了两声,轻轻抽了他一马鞭,粗糙的鞭藤在他丝质的衣裳上落下明显痕迹,“行了,差人将我的部曲好生安顿,你速与我回家。”

    因早前通信,家中已知窦英将回,府中青长皆站在大门迎接,待更衣用膳后,其人单与窦蒲在书房议事。

    “阿姊此番回来,托的母亲卧病之辞,若要到处走动,只怕不够稳妥,不知是否已向朝廷去信,自请任职?”

    窦蒲此言若教旁人听了定会反驳,偏面前女子不比寻常,当年晏修均为国征战,高宗皇帝特地降旨允窦英以郡夫人身份摄全颂阳之政,是乃先例,也是段红妆美谈。

    窦英今日来至,确为辅助家中平定灾乱,却也有其他顾虑,如今寿王心腹聚集明河,逼迫西北,动向不明实为隐患,且太后那边屡屡示好,欲借窦氏弹压寿王,好渔翁得利。

    她携私兵前来,为的就是维/稳信王府与窦氏在明河的势力,而不致人攫取侵犯。

    其心下已有成算,只道:“此处势力错杂,局势不明,眼下不可轻举妄动,待我暂且观望再向朝廷上表不迟。”

    “也好,单转运使之死一事也看不出风向,这些日子你便在家中,弟弟我来当你的耳报神,”窦蒲微微昂头,略显得意之色,复低头轻问,“信王的意思是?”

    “同我一般,将太后与寿王的爪牙逐出明河。此事言易行难,需得不动声色地摆平了,”她斜靠在椅背上,将桌上茶盏拿过,“且说转运使钱明恩之事始末究竟为何?”

    钱明恩乃齐太后的左膀右臂。

    当年太后尚在宸妃之位,高宗欲扶其得登后位,然诸位大臣屡阻,正是钱明恩奇招频出方解决了事端。如今太后登极,自然少不得人好衣食,此番前来,摆明了是为掣肘寿王之势。

    “三月二十五日夜里,钱明恩不知缘何停留福风郡架阁库,当夜那处便突起大火将人烧死了。”

    “光州地界内连月阴雨,偏晴上几日,架阁库就生生烧了?”

    “所以说蹊跷至极,此案今日已草草结断,呈报有司了,”窦蒲甚是懊恼,语气多有无奈,“因赈灾确是事急从权,其中贪墨无可避免,架阁库一把火,倒将所有账都勾销了。”

    “以何结论承报?”

    “钱明恩侵帑剥民,上下沟通,架阁库确系其焚毁,且畏罪自裁。”

    窦英深觉其中蹊跷,却也只得先行按下,“那凌汛之事呢?”

    窦蒲将邸报递予,对其事熟稔,出口也快,“明河遭灾已久。去年入秋,东南沿河的福风遭遇凌汛,前郡守赈灾不力已被斩决,流民向四处涌去并□□,此事朝廷尚未处理得当,今年一月开河期又至,西南阳充至我明河郡一带,又遇凌汛,佳壤皆成泥淖,加之气象不佳,高地河流竟尚在冰期,简直匪夷所思。”

    她将茶盏放了,蹙眉展开文牍,仔细读过两遍也未言语,复将手置于扶手之上,缓缓搓捻着指尖,尽显老成冷静之气。

    窦蒲全不如窦英那般不动声色,见人正在思索便自端起茶来喝,还被烫了下舌头。

    明河自西南高地而下,途径阳充等地,向东北而上,路过明河郡,复向东南而下,过福风等地,形成了“几”字河道,故在每年十月左右,福风等地需预防秋凌,而次年二月左右,阳充等地需防备春凌。

    朝廷尚未妥善安置去年的难民,今年前段河流又发汛灾,导致沿河州郡纷纷受灾,府库空虚,无力自救。

    “听你在信中言,此番赈灾异常缺粮,这又是如何?照理言,福风先前捐监,仓廪无忧,怎如今不扶助州郡,反向朝廷需索无度?”

    “福风遭灾最甚,地方管控不力,流民暴动、盗匪蜂起,粮草消耗极快也在情理之中。”

    “那处有匪患?”

    “是。”

    “正好,大部队晚些就到,届时让他们前去清剿罢。”

    窦蒲对阿姊这一贯强悍的作风见怪不怪,眼看着人正喝着茶呢,就把几千人的生死决断了,甚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概。

    二人又谈论许久,窦英听得满腹愁惑,念道此处局势诡谲,怕是一时半会真走脱不得,她抬头看看年方二十的纯真弟弟,又叹着气摇了摇头。

    她的忧虑确有原因,自知这傻弟弟每回被骗,圆溜溜的眼睛一睁,大嘴一咧,乐呵呵就被唬过去了。

    真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吃饱了。一年上十二当,一当上一整月。

    “阿姊无需叹气,我已经长成,也能在官场中好生斡旋,为民争利的,”窦蒲没有抬头,只边说着边将案牍都理好堆好,鬓边散乱的头发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窦英斜靠到椅背上,笑道:“要不给你派点儿兵丁用用?”

    “真的?!”窦蒲喜出望外,霎时笑开了花,圆眼亮着闪闪的光。

    颂阳兵源那可是谁用谁得意啊,军纪严明,军力强悍,他早就想过把挥斥方遒的瘾了。

    “给你一千五。”

    “好阿姊,这颂阳的军队啊我早就听闻……”

    “不,庞州军。”

    窦蒲翻脸如翻书,登时敛起笑意,眯起眼来,“太后派颂阳的那支?”

    “哟,不错啊,你居然还知晓。”

    他傻得张大了嘴,将手中案牍往桌上一拍,甚为怨怼,“我就说信王府的两个猴儿精,心眼密得和筛子似的!当初晏大娶你便使过手段,现下晏二又让你把庞州军带在身边!这兄弟俩……”

    窦英上下打量他,被他这副蠢萌模样逗笑了,“不就是当年你撞见了伯则翻咱家院墙,至于记恨到如今吗?”

    “我要是知道他进院子里是和你私会,那串糖葫芦的封口费我死活都不会要。为了一串我丢一亲姐,他不要脸他,你们成婚的时候他还送我一堆,这不羞辱我堂堂八尺男儿吗?!”

    她忆起往日温存,在此轻松的氛围中一扫悲色,淡淡笑道:“那夜我让他来的呀。”

    “你也是,竟如此……你们那夜没做甚么罢?”他满眼不可置信,又有些愧疚将人放进来,白白让阿姊受人欺负。

    “没做甚么——”窦英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月光,正似当年般清澈。

    窦蒲的眉头渐渐舒展,“那就……”

    “我把他要了。”

    书桌前传来一阵闷响——窦蒲倒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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