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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等晏修和再睁眼,已是翌日午时。

    他回神,只觉手上热乎乎的,稍转头一看,便见正是纳仁靠在自己手上,晶莹的哈喇子顺着指头流淌下来。

    睡得还挺香。

    晏修和使力将手抽回,缓缓坐起身。

    纳仁被此动静惊到,调头面向晏修和继续睡了。

    少女的妆已然晕开,胭脂满面,额鬓旁微鬈的碎发都显得恰到好处,酣睡的容颜如此昳丽。

    “阿郎醒了?”在旁专注撰写医方的陈医员注意到人动作,赶忙上前把脉,复笑道:“阿郎已无事了,就是您手臂上起的疹子不能挠。您昨夜食荤腥,以致血诛动气诱发癣症。药方据她昨夜抓的药材定下后,您服了确有效果,温娘子精通巫毒,或许真能根治血诛。”

    北狄巫毒,饶是精通岐黄如王府医员也只能尽力为之,而做不到根治,这便是晏修和将纳仁带回府的原因。

    此毒烈性不强,但总致人晕一阵晕一阵的,的确容易坏事。

    他注视呼呼大睡的纳仁,愈发坚定了要让她学文化的决心,且眼下看来,还是应当以药学为主。

    医员退下后,晏修和便起身,由人伺候着更衣洗漱。

    他自觉身子已无大碍,就是手臂连着手背发起小疹,略有些痒意。

    此时王全正进来,手上拿了把银缂丝绿宝石匕首。

    晏修和正入座。

    “阿郎,你醒啦。”他行礼,“昨夜您突然晕厥,可把我们吓坏了。”

    "不必忧心。我病倒的消息也不用再传。"

    王全自然知道主子担心甚么,只道:“您放心,眼下他们都说殿下勤于理政,日夜耕耘后竭尽心力而病倒。这波同情分您拿满了的。”

    他扯扯嘴角,“温娘子怎么在这?”

    “哦。昨夜您在庖厨晕倒,她唤来卫队,晚些又和陈医员等一起配药。医员们都夸她妙手回春呢,这不,就送来侍疾了。”

    “等会给人送回去。让张先生下午教她些草药名称。”

    “阿郎,张先生跑了。”

    “跑了?”

    “五郎弹弓打得愈发准,今日把书房闹得鸡飞狗跳人爬墙的,张先生被气晕了。窦妃如今正在后院教训五郎呢。”

    他很想再晕一次,“那便让春桃教。”

    “是。”王全领命,递上手中匕首,“阿郎,这是一个商旅进献的匕首,说是王姬纳仁之物,且纳仁确已进入晏境。”

    “所言可属实?”晏修和接过匕首把玩,刀刃照映着他的面庞。

    “属实。”

    “赏米五百石。”

    晏修和细细瞧此物,注意到其上繁复的花纹尽围绕着一个图符,图符似花又似字,三朵花瓣下连了几个锋利而连续的笔画,他手腕轻转,将其誊落纸上。

    “让侦部瞧瞧上边的铭文可有与可疑书信所对应的,”他眸低闪烁着寒光,将匕首霎时入鞘,“追加赏金,活的,四十贯。”

    “是!”

    纳仁是斡恩真部乃至草原唯一正统的黄金血脉,手中若是有她的性命,边关战事便可几多平息。

    就在王全拿着匕首走出去时,纳仁正伸了个懒腰,她抬袖擦擦口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你醒……”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爬上自己的床,被褥一盖,谁都不爱。

    六。

    晏修和起了坏心思,走近床榻缓缓坐下,落笔在人面上画下只猪头。

    小猪小猪吃吃睡,遇到困难呼噜噜。

    纳仁下意识挠挠脸,发出梦呓。

    他俯身倾听,却听不懂,只见她眉头紧蹙,落下泪来。

    他的心也随之颤动,许是纳仁太过坚韧,他有时候都会忘记她其实是个漂泊至今的姑娘家,如今仇家寻仇几近将温氏血洗,她日后或无处可归。

    晏修和幼年经历父母见背,少年逢兄长失踪,当然知道午夜梦回时,孤单与无助如冰凉月色,总冻得人喘不过气。

    他推搡人一会,总算将人唤醒了。

    纳仁睁眼,见一张脸正临在自己上方,吓得瞪大了眼睛,扯过被褥就不给掀。

    晏修和攥紧褥子扯扯,嗓音清润,“是我。”

    她闻声音熟悉,这才缓缓松手,露出带着猪头的面容,许是觉得脸上湿冷,复用褥子擦拭。

    他看身侧人花了大半面颊,跟个玳瑁猫儿似的,一时失笑。

    纳仁自然奇怪,目光落在黑黢黢的布上,又见他手中毛笔,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起身趁人不备夺过来,直起笔杆便调转笔头戳他面上去。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咯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赶紧窝进被窝里去。

    “幼稚!”

    “二郎……二郎!”晏云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接推开门闯了进来,见床榻上二人露出那般面容,好奇道:“云儿也要玩。”

    晏修和见小侄子肿着眼,边用湿布擦脸边道:“你眼睛可是哭肿的?”

    “云儿,屁股开花。”

    “你阿娘呢?”

    “在后头。”

    他起身,忙唤屋外的春桃秋华将纳仁带走,王内侍通报后便领着窦英走进来。

    晏修和匆忙擦干净面庞,脸上还有些潮,“阿嫂安。”

    “不必多礼。二郎,身子可好些?”

    晏云安牵上晏修和的手坐到旁边香木长条榻上。

    “已无大碍。”

    “那便好,也不知此毒痊愈还需多久?虽说温娘子精通巫毒,但还是多寻几个人来瞧瞧好。”

    “主要是毒性并不烈,我便一时没放在心上,如今温娘子学字已上道,想必快了,至于其他人我会也多多留意。谢过阿嫂关心了。”

    窦英抿茶,“温娘子……昨夜和你共处一室?”

    “侍疾在旁,权宜之计。”

    “二郎,阿姊,榻上做游戏……”晏云安在母亲耳边悄悄说。

    她饶有趣味地盯着晏修和。

    他垂首,颇有副被教训的样子。

    “你年纪也到了,该怎么办自己心里也有数,阿嫂不多插手。”窦英淡道,将怀中小儿放下,“云儿,你先出去玩会。”

    晏修和知其有要事相商,也敛却笑容,眼神沉静。

    随着晏云安的离开,屋门渐渐阖上,屋内的光亮一时减少,气氛变得沉闷。

    她从袖中掏出家书放置桌上,语气决绝,“家中来信,言转运使钱明恩已死,或生变数。如今家乡遭灾未定,我欲去助族赈灾。”

    光州凌汛去年十二月便已发生,朝廷派出庞怀山等一干朝臣前去主持赈灾修坝,而今已三月,灾情却不轻反重。

    朝中皆知安抚使庞怀山是寿王心腹,只怕赈灾款早就进入寿王怀兜,而太后在此处势力微薄,只得处处斡旋牵制,始终抓不住把柄、占不得上风。

    当初太后得以垂帘,便是寿王一力促成,而今二人各得利益便分道扬镳,内侍来颂阳时对晏修和说的那番话便足以见得。

    如今长信王妃窦英想横插一手,其中意义耐人寻味。信王府一旦入局,成为太后手中刀、盘上子,便无法再置身事外。

    变数,得失,诡谲的局势,多方拉扯博弈。棋盘上是黑白交错,棋盘下是白骨如山,还积压着不知何时会骤然翻涌的波涛。

    晏修和看罢信件,对眼下局势又有改观,手托起茶盏,瞳仁在随着沉浮的茶叶闪动,“阿嫂,可当真想好了?”

    “乡里受难,我断无作壁上观之理。寿王此人性本诈狭,怀邪伪善,如今势力到至明河,几欲逼我西北。其人或害我夫君,此番前去,必震其心。再来,寿王太后貌合神离,此次转运使钱明恩之死,便是破局关键,你我可趁机离间他二人,再从中斡旋取巧,必能寻得真相。”

    光州在西北的南部,虽地理位置远,但坐控西北门户,与颂阳息息相关,故而晏修和其实早注意了那边的动静,只是一直隔岸观火,不置可否。

    如今变数乍生,就如往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面投下一块石,只需几息,石子便被拽入万丈深渊。

    晏修和脑海内浮现百种可能,面上仍不动声色。

    窦英在等待他的答复。

    屋内寂静,香薰伏走,心绪起伏。

    二人的影被日光投在身后。

    只待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达成一致意见。

    他抬头,半边脸于无光处,“兵三千,粮一千,可够?”

    “足矣。”窦英答应得很干脆,“待寿王退出明河,允三千颂阳兵士留守明河,为你所用。”

    晏修和还憋着心思,“其中一千五兵士是太后从庞州协调来的那批,剩下一千五,可从斗牛郡与颂阳分别抽取。”

    窦英“嘶”了声,打量着面前人,不免又惊又喜道:“我看你倒是也挺会借刀的。”

    “毕竟庞州的三千人,实在是不太好处置,还是请阿嫂偏劳。”

    她唇角浮起笑意,“原你早就盘算好了,甚么时候开始考量的?”

    他坐如静山,言谈举止间不见年少态度,“内侍来颂阳传旨的那日。”

    “我们二郎还真是长成大狐狸了。”窦英慨叹,眸光倏然变得深邃,试探道:“那你还想要甚么?”

    晏修和桃花眼一弯,却不是多情神色,倒露出渗人的冷光来,正如毒蛇吐出信子时的眈眈目光,眼见他唇齿开合,“庞怀山的贱命。”

    与此同时,邻院的纳仁被方才那迎面撞上的女罗刹吓得要命。

    都说中原人正妻强势,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她原先还猜,那个小的是晏修和的侄儿或外甥,远未想到原他年纪轻轻,便已有妻子,二人还大白天就关起门来共处一室。

    她如今同晏修和走得如此近,难保他正妻不会吃味追究。

    若如此,呜呼,小命危矣!

    她边叹息着,边把桌上的霁色琉璃净瓶放入包袱,里边的器物乒乒乓乓碰在一同,响成一片铜钱碰撞的美妙声音。

    晏修和人要不行了,留下来平白沾染晦气,他大夫人还凶得要命,眼下看来这卷钱跑路才是最要紧的事。

    如今自己也听得懂一些大晏话,且身子已好大半,正可以打听着去温氏接头。

    她走到床边,摸出枕底囤的十个铜板,顺手揣进了胸口。

    一铜一币,当思来之不易,一瓶一盏,恒念物力维艰。

    她回望已经被扫荡一空的屋子,满含热泪地将包袱甩上肩头,然后完美地在原地被甩了两个圈倒到床上。

    再不跑活不过这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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