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况有三年约

    瑾王缓缓将头摆正,脖子上被匕首抵住的地方一凉,瞬间现出一道血口子。

    崔奉手上又用了用力,鲜血顺着刀身汩汩流下,“我问你,清珞在边关产子之后,你为何不站出来承认?让她一个女子独自承受骂名?”

    “我...”瑾王垂下眼眸,“我不敢。”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崔奉单手揪住他的领子,将整个人提得离了地,近乎疯狂地嘶吼道,“她跟你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她还不如你的颜面重要吗?”

    “不是的,不是的。”瑾王摇头哭道,“我不是怕别人说什么,我是怕,怕清珞知道,那日那个玷污她的禽兽,是我!我不忍心让她失望...”

    “她早就知道了。”

    “什么?”瑾王错愕转头。

    允棠一字一句地重复,“她早就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是你,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翟妈妈曾提起过,两人情窦初开之时,瑾王殿下曾亲手做了一朵红色海棠绢花,送给母亲。

    母亲怀胎十月,翟妈妈并不在身边,可后来也听冬月提起过,母亲时常看着那朵绢花流泪。

    起初听到这话时,她只以为是母亲失了清白,再不能和心爱的人走到一起,心有不甘所致。

    可听了瑾王刚刚的描述,明明母亲已经不准备嫁给他了。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不可能,”瑾王双眼涣散,拼命摇头,呓语般不停说着:“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的,这不可能。”

    允棠上前一步,冷声道:“瑾王殿下,还记得我的名字吧?”

    瑾王一怔。

    “允棠,允...棠,”他机械重复着,忽然崩溃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清珞,我对不起你,我就该千刀万剐啊!”

    “母亲也不光是为了维护殿下你,更是为了朝堂安定,十几年前的朝局形势,殿下定要比我清楚得多。”

    允棠一番话,掀起在场所有人的回忆。

    十几年前,官家正值盛年,东宫之位悬而未决,皇子们齿少气锐,头角峥嵘。

    五皇子珩王自小随舅舅原挚出征,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六皇子瑾王为了能配得上崔清珞,也自请领兵出征,上阵杀敌。

    当时除皇长子珺王外,就属他二人备受瞩目,所受非议也最多。

    读一鉴之书的瑄王,自然是不把匹夫之勇的武将放在眼里,在矛头都指向珩王和瑾王的时候,养精蓄锐,暗自丰满羽翼,把官家安排的事,做得一件更比一件漂亮,没几年风头便盖过珩王和瑾王。

    此处先放下瑄王不提。

    彼时贤妃弟弟原挚还没做到忠武大将军,只是个从七品的翊麾校尉,稍显实力不足;可瑾王却是与正二品节度使崔奉的嫡女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婚是早晚的事。

    朝堂里便涌现出一批拥护瑾王的臣子们,在他们眼里,珺王懦弱,妇人之仁,不堪东宫之位。

    而瑾王,熟读兵书,文韬武略,颇有大将之才。

    瑾王毕竟年轻,耳边风吹得多了,也开始自命不凡,倨傲自大。

    有心者便适时抓住把柄,对这场早就命定的婚事,开始多加阻挠。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直到珩王战死,崔清珞产子,才告一段落。

    崔奉将瑾王扔在地上,喃喃道:“我教清珞分析局势,是希望她能辅佐明君,并非牺牲自己呀!她是让我骄傲了一辈子的女儿,可我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到这,驰骋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官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清珞是个好孩子啊。”

    皇后泪眼婆娑,早已说不出话来。

    瑾王看着崔奉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哽咽道:“崔将军,是我对不起清珞,对不起你,我万死也难辞其咎。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我到了地府再亲自跟清珞请罪,求她原谅。”

    “只是我还有一个心愿,只求崔将军能好好待允棠,毕竟那可怜的孩子,她是无辜的。”

    崔奉抬头,看向允棠。

    她生得和清珞一样好看,如花似玉的年纪,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迟疑片刻,崔奉将手中的匕首一转,反手握住起身。

    就在允棠以为,外祖父就要这样放过瑾王时,银光一闪,那枚匕首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啊——”

    瑾王惨叫一声,众人这才看到,他的右脚脚腕,已经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他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脚腕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

    程抃忙跑过去,将身前衣袍扯下一条,再用布条将瑾王的小腿死死系住。

    可官家没开口,作奴婢的也万万不敢私传太医,只得又去扯布条塞向伤口。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崔奉撩袍一跪,一字一句道:“罪臣崔奉,伤及皇嗣,自知罪孽深重,特请辞官,望官家,准罪臣携家眷,告老还乡!”

    说完,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你!”官家叹气,“你放心,朕事先已经说了,绝不会怪罪于你,你又何苦...”

    崔奉并未抬头,“臣已年迈,不堪重任,求官家成全!”

    “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允棠考虑。”官家微微提高了音调,却说不好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朕已经下诏,册封允棠为郡主。这十几年,孩子们已经跟你在边关吃尽了苦头,总不能让允棠也跟着你回蜀地去吧!”

    眼看着事情就要仓促结尾,允棠再也忍不住,快步来到官家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在地面,“请祖父彻查我母亲的案子,揪出下迷药的,和追杀我们的凶手,还我母亲清白!”

    “允棠!”皇后急急起身。

    允棠并不打算停止,继续说道:“我知道,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可我母亲含冤十几年,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若污名未雪,恐怕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看在崔家无数英魂的份上...”

    “住口!”崔奉忍不住喝止。

    这么多年来,无论何时,崔家人都不曾为了达到目的,将崔家战死沙场的英魂挂在嘴边。

    允棠自然也是知晓家训的,可她并不觉得羞耻。

    若是几代为国捐躯后,连后世子女的公道都换不来,岂不叫人心寒?

    “朕并非不愿意查,反而已经派人暗中调查有一些时日了。”官家蹙眉,“可时间过去太久了,好多线索都断了,根本无从查起。”

    允棠抬头,挺直了上身,“那就恳请祖父,允许孙女亲自调查此案!三年,若三年还是毫无头绪,孙女就此放手,绝不再提起!”

    “可若是我三年内查明事情来龙去脉,”她转向脸色苍白的瑾王,“我要将一切,事无巨细,公诸于众。”

    “允棠!”皇后一脸心疼,“若事情大白于天下,你,你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孙女不在乎。”

    官家沉默良久,“好!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朕就答应你!”

    “至于你,”官家又转向崔奉,“你先回去,容朕再考虑考虑。”

    “谢官家!”崔奉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撑膝起身,朝允棠伸出手,“允棠,跟外祖父回家!”

    *

    下过几场雨,天气明显转凉了。

    崔奇风夫妇不知道爷孙两人面圣时,都发生过什么,只是见面色一个更比一个凝重,所以夫妇俩即便满腹疑团,也颇有默契地,谁也没张口问。

    接连几日,允棠的饭,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许是舅母的意思,每日厨房变着法的做各式各样的吃食,流水一样的送进来,怎么吃都吃不完。

    就连平日里连一刻都不曾消停的崔南星,也没来找她。

    正好让她理理思绪。

    定下三年之约,实属迫不得已。

    当时那种情况,再不张口,被官家和外祖父把这一页揭过,再想提起就难了。

    她也想定个十年八年的,给自己多留些余地。

    可在宫中侍疾这么久,也知道官家的身子并不如看上去一般硬朗。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总会有办法的。

    经历过这么多事,她愈发珍惜能心无旁骛做些小事情的时光,比如画图纸,或是雕刻。

    这能让她浮躁的心静下来,有助于思考接下来的动作。

    皇后命人将她在宫里用剩的那些木料、工具都送了回来,刚好她曾答应晁老夫人,要做一艘商船的模型给她老人家贺寿用,寿诞在年底,应该来得及。

    第一次全家聚餐,是在一周后,祝之遥的生日宴上。

    “听说爹爹屁股都被祖父打开了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崔北辰低声道。

    崔南星瞪大眼睛,“真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梁叔混了好几日,才哄得他说漏了嘴的。”

    没等说出更多,崔奇风在夫人的搀扶下,从外面进来,来到椅子前,又跟个孕妇似的,身子慢慢,慢慢向下,饶是如此,在屁股挨到椅子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双生子再也没忍住,齐齐笑出声来。

    “笑什么?”崔奇风挥拳吓唬,“要不要你们也挨几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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