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秦昭宥的心思被揭穿,哑口无言,一时有些难堪:“明溪姑娘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都不打紧,”明溪说:“今儿秦公子邀我前来,无非想要一个结果。我的心里话刚才都言明了,秦公子情非所愿,我也伤心难过了好几日,咱们都是一样的。与其在这纠缠不清,强人所难,不如趁早横下心来,搏出去,拼一把。”

    秦昭宥不明白,“姑娘这话的意思是……“

    明溪缓了缓神色,故意显得云淡风轻,目光侧过去看着远处的殿宇飞檐:“秦公子难道没听过先贤辞官挂印的典故?”

    武圣汉寿亭侯辞官挂印,这典故耳熟能详,怎能不知,但秦昭宥还是不太懂:“这和咱们的事有什么相干?”

    听着八竿子打不着,其实明溪大有深意,耐心说给他道:“昔日武圣身在曹营而心怀旧主,挂了大印在大堂上,拂袖而去,纵横沙场,千里走单骑,最后也博出个英勇忠义的千古美名。可见出路都是搏出来的,秦公子既然心里认定了苏姑娘,何不效仿古圣先贤,拿了定亲聘书,只要往相府一放,秦公子自己都不必出面,这事就成了。”

    秦昭宥听出一身冷汗:“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明溪道:“相爷朝中重臣,收了聘书便断不会再找秦家理论,府上令尊横竖被蒙在鼓里,事后传出去也只是你自己招惹非议,无非说你心比天高,任性妄为,影响日后议亲罢了。但你心里认定的是苏姑娘,与旁人议不议亲还有什么要紧呢,有朝一日,和苏姑娘结成良缘,那些非议自然就烟消云散了。等外头真相大白,知道退亲是因为你不舍弃心中旧爱,保不齐还会夸赞你至情至性,这才是真正的君子所为呢。”

    其实此事主动权在于他,但凡他能豁得出去,要退亲能有一百个法子。只是他不敢想,也不敢用。既要达成自己心中期盼的结果,又想着自己毫发无损,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明溪必须把这些道理给他讲清楚,把思绪给他捋顺,让他知道什么才是他该做的,否则他一团乱麻,心存妄想,终究拿不出决断来。

    “秦公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明溪躬身点点头,该说的都说完了,自顾转身离开。秦昭宥却立在巷子里,怔住好一阵子,他是该好好想想明白。

    明溪回到春晖苑,秋蝉便追着问见了苏小妹到底如何。真相暂时不能告诉她,明溪只能打掩护,谎称苏小妹拿了一贴誊抄的碑文让她鉴别真伪。秋蝉自然有点难以置信,这托辞牵强了点,不过见她回来神色如常,想必相安无事,也就暂且撂下了。

    这一趟会面也算有收获,秦昭宥能否按着她替他筹谋的那样去执行,还真说不准。明溪觉得他没这个魄力,但是为着自己心中所爱,孤注一掷,做一回出格的事,也是有可能的。甭管怎样,至少婚期会拖延下去,这点秦昭宥可以做得到,先拖上一段时日,再寻转机。

    时节回暖,春闱在即,说话大考就剩下一天了。颜川从东郊书院回来,虞夫人这边忙着给他准备考试所用的一应东西物品,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还有里里外外新作的衣衫。

    文房四宝拿出来一套簇新的,去年冬月九殿下送给颜川的,说是御用之物,十分珍贵。虞夫人一直收着谁都不让动,想着终于到春闱这日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相爷一边在房里踱步,一边却拦住说:“夫人谨慎过头了,文房四宝还是他平日用惯了的最好,临时换套新的反而不顺手,不是锦上添花,是画蛇添足成了累赘。”

    虞夫人吃吃地笑自己,笑了半晌,怎么这样浅显的道理竟忘了,又忙又高兴,心里是没着没落的。相爷也紧张,根本没心思去做别的,以颜川的才情与功课,大家都寄予厚望,都期待着他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呢。

    九殿下来府上看颜川,给他带来许多吃食,进了贡院一连三日被闷在小屋子里,不到考试结束谁都不能出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预备旁的都不中用了,给他备够吃食,让他吃好喝好,才有力气考试。九殿下和虞夫人交待完了,一面也是患得患失,坐在堂前连盏茶都喝不下去,起身走了,什么也没多说,不敢影响颜川,怕他分心。

    虞夫人忙碌了整整一日,用过了晚饭,还待在锦书轩里,对颜川嘱咐这个,嘱咐那个。自己也不记得哪个是嘱咐了两三遍,哪个是没嘱咐过的。又把奴娇叫到跟前仔仔细细的叮嘱,务必把明日所用的一应东西看好,临睡前照着单子再检查一遍,今晚上早点睡,养足了精神。嘱咐完才不放心的走了。

    看着母亲走出锦书轩的院子,颜川立在廊下,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微笑。

    “公子在发什么楞呢,夫人已经走了。”奴娇提醒颜川回房歇息。

    颜川摆了摆手,却吩咐说:“去把九殿下送来的吃食,有两盒曹记的桂花糕拿来。”

    奴娇不明白:“刚刚都打包好了,这会儿又动它做什么呢。”

    “你别管,快去拿来便是。”

    奴娇横竖摸不着头脑,便按他的吩咐去拿了来。回府足足憋了一天,直到眼下终于才可以松口气,颜川自顾自笑吟吟的将糕点接到手里,一边道:“你去趟春晖苑,把明溪叫过来,我在长巷白梅树下等她。”

    奴娇见他这样说,才明白怎么回事,敢情留着好吃的给明溪的,不由嗔怪道:“怎么去书院待了一阵子,胆子也小了,想去看明溪姑娘,直接过去便罢了,何必装神弄鬼的,这样麻烦。”

    颜川说:“你不懂,她们院子里有门神守着,我进不去。“

    院子里有门神?谁是门神?奴娇心下纳闷,先没反应过来,走去春晖苑请明溪,路上忽然醒过味来。原来门神是秋蝉呀!公子如今可真会编排人,自己忍不住一边走,一边捂着嘴笑。

    很快将明溪引出来,奴娇把她扔在长巷里,自己很乖觉的回锦书轩。这边白梅树下,颜川正捧着糕点盒子等着呢,月朗星稀,墙头一树的白梅含苞待放,月光洒在枝头雾蒙蒙的。明溪长裙齐地立在月光下,那满身的清华气象,尤其显得明丽脱俗,论长相,明溪乍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惊艳,但胜在含蓄隽永,胜在气韵。

    颜川痴迷的便是她这气韵。一时看得怔住了,明溪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点头唔了声。明溪此刻也才知道,奴娇叫她出来是和他幽会,大考在即,实在不该让他分心:“明儿一早就进贡院了,神神秘秘的把我叫来做什么,什么要紧的事。”

    她虽这样说,其实满怀心事,早盼着能与他相见一诉衷肠,但是当下只能忍着绝口不提。

    “明溪你来,”他欢悦地拉过她的一只手,把两盒桂花糕塞到她手里:“给你,九殿下宫里拿来的,大内专供,市面上买不到。”

    明溪故作轻松:“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糕。”

    “上元夜东风楼上,见着了,所以记着呢。”

    “你把糕点给了我,进了贡院岂非要饿肚子。“

    颜川知道她是在说笑,目光只落在她的脸上,许多日不见,似乎一定要好好看看她才能满足。

    他注意到她的眼睑倦怠:“这些日我不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有黑眼圈了。”

    她低首躲避着不让他看,连忙说没有:“想必灯下黑的缘故,你看错了,我很好,你不要分心。”

    “真的?明溪,你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呢,不必委屈着自己。“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哪有什么委屈,你不要多想。“

    她终究不能告诉他订亲的事,再给他平添烦恼,其实除了订亲,这段时日也是因为他要大考,她兴奋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明日大考,眼下旁的都不要紧,安心进贡院,安心考试。我听府里头沸沸扬扬,都在议论你蟾宫折桂,连九殿下都这样认为,我倒有点害怕……”

    他问:“你怕什么,怕我考不中?”

    “那倒不是,你若高中,我自然跟着高兴,若有万一,来日方长,也不必气馁。我是担心眼下如此高调,不要成为你的负累。”

    他听了欣慰,紧紧握住她一只手:“明溪,满府里也只有你能这样跟我说话。“

    她自嘲一笑:“满府里只有我敢说这样不知好歹的话,这会儿说这个,实在不吉利。“

    “吉利不吉利有什么要紧,“他道:”我明白你是想提醒我,不要心浮气躁,生怕我受到干扰。放心,这些负累本就是我该承受的,我知道分寸,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我会尽力的。”

    科举本就艰难,有的人家七老八十了还考不中,偏他一早就被认定必中榜首,这样的压力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也不知为什么,他这压力如同背负在她自己身上似的,她也跟着感同身受。耽搁了会儿,月上中天,时辰不早了,她劝他赶紧回去歇息。他恋恋不舍松开了她的手,她立在梅花树下,目送他走回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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