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光芒一闪而过，迎昭额间的结印随之破成点点碎片，消散不见。
迎昭暗叫不好，这结印怎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暴露于人前？慈恩坛前，她曾被迫接受大量的夺灵灵力，为防止遭受反噬影响慈恩坛听祷，蓬莱大祭司为她施下保护结印，想来是这结印的时效到了。
元师不复慈爱之态，眼中是浓重的厌恶，甚至还有某种痛心。
迎昭被那视线刺痛，她无法再直视元师的眼睛，原本到了嘴边的解释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有些往事是无法轻易揭过的，哪怕夺灵她不是自愿。
现下能不连累千念一起被赶出万元归一宗都是好事了。迎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要跟千念道别，千念却抢在她之前开口了。
“杀生夺灵并非迎昭所愿。若先生实在忌讳，我等不敢叨扰。今日能得到母亲的旧物，已经满足。”
迎昭推他，“你疯了，凶灵再不压制你就没命了，我走，你留下。”
千念却扶着她的肩膀和元师稍稍致礼，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他不能让迎昭一个人离开，夺灵必遭反噬，以她灵痴的身体不可能扛得下来。
他在赌，赌一个元师作为医者的选择。如果迎昭可以和他一起留下在这万元归一宗，万一将来遭遇反噬，总有得药草可用。
“罢了。”元师叫住他们。门开，阳光漏进来，元师转动轮椅往阴凉处躲了躲，良久，他道，“她可以留下，但有个条件。”
……
夜幕降临，万元归一宗的场院里，迎昭和林伽、顾妍妍三人围着烤火。迎昭目光望向远处的药湖，千念此刻正在那里调息。凶灵压制将会大大耗损元气，元师从他的收藏里取出了很多珍贵的药引，让千念调养固本。
迎昭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林伽拿着火钩在篝火的余烬中掏了两掏，几颗圆溜溜爆开壳的栗子就滚了出来。顾林两人抢着分食，林伽被烫得嗷嗷直叫，顾妍妍却是完全不怕烫的，抢到栗子几下剥开，吹了吹，先塞进了迎昭的嘴里。
“唔……”迎昭一愣，满口的软糯香甜，一时也忘了心事。
这是安长藏起来留给自己的宵夜，被林伽“侦查”发现，喊大家一起“分赃”。
“要不给安长留点？他要发现给咱们偷吃光了……”迎昭想到白天安长幻身变成的大虎，还有他揍起林伽时毫不手软的模样。
“不夜食，不过饱，这可是元师定的规矩，他敢为这个揍我，小爷我就敢揭发他。”林伽啃着栗子，一副勇气可嘉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我以为元师只通歧黄之术，没想到对死灵也颇有研究。”
“对于死灵来说，寄居的身体越强大，它就越强大，反之，寄居的身体越弱小，它也会越弱小，哪怕它是只等级最凶残的煞。”迎昭重复着元师的话，“凶灵因为千念本体的强大，也变得更强大，第一次的压制也就更为凶险，所以需要护法。”
“元师让谁给千念护法……不会是你吧？！”顾妍妍扒栗子的动作一停，难以置信地看着迎昭。
护法，首先要看实力，按照这点来说，整个万元归一宗里最能胜任的应该是安长，但更重要的前提是，被保护的人要完全接纳护法的引导和保护，绝对的信任……
想到这，迎昭苦笑，可能自己无法得到千念全部的信任，所以他才会那样断然拒绝元师的提议。
“这个护法，到底要怎么做？”林伽问道。
“元师教给了我一套灵力疏导手法。”迎昭凭记忆大概演示了一下，因为对着虚空没有着力点，整个过程看上去没有元师示范的那般行云流水。
一套做完，迎昭觉得自己完成度还算不错，至少穴位她都记住了，于是期待地看向两位看官，“如何？”
顾妍妍和林伽都露出古怪而又勉强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心戳穿她。
场院里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
最后还是林伽实在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他想了想，“还有三天……要做到出手稳健，疾而不冲，主要是双臂力量，我们三个一起练你，还有机会。”
“你们三个是指……”迎昭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来就能被安长他老人家指教，是你的荣幸。你底子这么差，够他磕上一阵子了。”林伽此刻的笑容颇有些不厚道，“哎呀呀，救星来了，小爷可算是熬出头了……”
千念此刻还在药湖中泡着，一个时辰下来，他感觉自己的灵力已恢复了两成，三天后，他有把握能独自承担压制凶灵的考验。
他用自己那没被凶灵入侵的左手握着从元师那得来的平安符，平安符底下坠的鹿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回应着他的凝望。
白狼的幼年期与人类不同，诞生之初是兽形，三个月后便可幻化人形，如同五六岁幼童，由是千念记得母亲的模样。
临近十五，月亮已近乎浑圆。千念似乎又看到了母亲，一身淡蓝色宽袖裙袄，黑发编成细细密密的发辫，披散在身后，发顶佩着巴珠，缀满珍珠、珊瑚、玛瑙……笑起来的模样比高原上的阳光还暖。
虽然母亲温柔，但千念笃定她也是一头强大的白狼，否则怎么能嫁给曾经是白狼族族长的父亲？直到那日遭遇驱赶，母亲挡在自己身前，被那些自诩替天行道的御灵者一箭射穿胸膛，他才知道，母亲不过是个毫无灵力的灵痴。
毫无自保之力还舍身保护他人，是伟大还是愚蠢？
现在他又遇见了这样一个人，和母亲完全不同，莽撞，顽强又狡黠，就是这样一个灵痴，带自己逃出了蓬莱的牢狱，现在又毫无畏惧的要做他的护法……
月中母亲的幻影变成了迎昭坚定的面庞。
千念气息微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收敛心神。
迎昭那边，顾妍妍带她来到吊脚楼。屋子里燃着灵火，烘得温暖舒适。说也奇怪，自从身上的保护结印失效，迎昭一直等待夺灵反噬带来的痛苦，但却一直毫无感觉。困劲上来，她倒在床上度过了在万元归一宗的第一个夜晚。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电闪雷鸣，一会儿她看到了迎一才被绑在聚灵阁地牢，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一会儿是千念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露出脆弱的咽喉；最后是模糊的幼时，滂沱大雨的夜晚，几个哥哥凝雨为针将她逼到了角落，针扎在她的身上，好疼好疼……
迎昭被手指一阵尖锐的疼痛惊醒，直对上两个圆不溜丢的小眼睛。
那是一只蜥蜴，金色的鳞片，亮蓝色的尾巴，漂亮得极为瘆人。迎昭惊呼一声，缩到床脚，抖搂着被子要把这小兽驱赶开。
顾妍妍给迎昭拿了换洗的衣服回来，看到床上的蜥蜴，嗔怪地开口，“兰兰，你吓到姐姐了，过来。”
蓝尾金蜥乖乖地爬到了顾妍妍的手心，露着肚皮蹭了蹭。
“它应该是馋你的味道了。”顾妍妍惩罚似地点了点蜥蜴的小脑袋，关心的凑过来掰开迎昭的手指，迎昭这才注意到她手指上被蜥蜴咬破后冒出了血珠。
“它是……你养的？”迎昭问。
“前不久在树林南边的沼泽发现的，那里地气热，最适合它们这些小家伙繁衍生息。像他这样蓝尾的前几年还很多，现在连一只都难见着了，可稀罕了，看它伤了尾巴，我就把它带回来了，现在都养好了，漂亮吧……”顾妍妍从自己床下翻出一盒子多足小虫，用手随便一抓，漫不经心地喂着蜥蜴，“本想把它放生，它却次次都找回来，粘人得很。哦对了，练功服我给你拿回来了，安长昨天连夜缝的。”
顾妍妍指了指带回来的衣服，是和她身上一样的，红粗布大花裙袄。
“一定要穿吗？”迎昭硬着头皮问。
“当然了，入我宗门就要同穿同食，同心同命！”
顾妍妍手上抱着的蜥蜴无端地为她这句话增加了几分威慑力。迎昭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的妙龄少女一脸慈爱地逗弄完蜥蜴，又去筐子里看了看三五只呼呼大睡的竹鼠……忽然觉得自己如果对练功服再发表什么看法，恐怕下场会很惨。
两个女孩收拾好出门。一地泥泞，果然昨夜里下了不小的雨，现在还是淅淅沥沥的。两人结伴往厨房走去，看到林伽、千念已经在里面吃着安长熬的三红粥，却不见元师的身影。
“元师不来吃饭吗？”迎昭问，从昨天就没见他出过自己的草屋。
“元师白天不会出门走动。”安长专门给迎昭换了个盆盛粥，那粥里有红豆、花生，十分扎实浓稠，“多吃点，一会儿扛揍。”
林伽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迎昭认命，端粥来到饭桌前，坐到千念对面。经过一晚的调养，他看上去没有昨天那么苍白了。
“如果是护法的事，不必再说了。”千念眼皮不抬道。
对面没有人回答。千念这才抬眼看向迎昭，被她身上耀眼的红粗布大花惊了一下，刻意摆出的冷淡脸色也僵住了。
“你怎么不用穿？”迎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一身白色单衣，恶从胆边生，朝安长招手，“安长！有人不穿练功服！”
“哦，雨停了。”安长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出去了。再看旁边的林伽和顾妍妍，正抢着最后一个咸鸭蛋，也完全不关心这边发生了什么。
迎昭忽然觉得，她和千念仿佛进的不是同一个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