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部分贝果放进了冰箱的冷冻区，沈静夏稍作洗漱，回到卧室躺下。顶端的灯有点刺眼，沈静夏略微抬起身子将它关掉，又去拉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台灯是沈青在一个中古家具店淘来送她的，拉绳开关已经褪色了不少，但沈静夏还是很喜欢，多数睡前拿来当阅读灯用，和在书房里看书的感觉不太一样。

    光源很神奇。不管多么小一个，开启后就能点亮一大片地方。没有拿过床头柜上还没读完的书，沈静夏看着被昏黄的灯光照亮的右手，回想起了刚才和周岩樾相处的场景。

    面包店里突然来了好几拨客人，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一次又一次。沈静夏帮着周岩樾挑了几个，拿到收银台后打开了收款码。不料一旁的周岩樾却将她要伸出的手轻轻推开了。

    掌心触到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沈静夏反射性地缩回。

    这算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二次接触。比上次周岩樾扶住自己肩膀时还要短暂。

    沈静夏的后背温度明显升高，随之爬升到额头，有薄薄的汗沁出。但除此之外任何头晕恶心的感觉都没有出现。

    实在是不可思议。

    沈静夏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去看医生的场景。

    那时自己刚刚结束的大二下的期末考试。沈静夏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期末考试最晚的那几个学院总是有沈静夏他们。学校空了大半，附近的地铁站就更没什么人了。

    沈静夏已经提前几天挂好了精神卫生科的号。她在此之前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科室，还是任佳嘉告诉她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去往一个完全没有了解的地方，沈静夏心里很忐忑，比以往做任何体检都忐忑。

    令她意外的是精神卫生科外基本都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沈静夏对面就坐着一个小姑娘，身上还穿着高中校服，低头时神色平静，抬起头后眼神里就带上明显的讨好，而那讨好的眼神落在了她面前正在大声打电话的妇人身上。

    那应该是她的妈妈。

    不仅是因为两个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而且沈静夏在她俩之间的链接上想到了自己妈妈梁月梅。

    看上去四十几岁的妇人挂完电话后依旧在骂着她的丈夫，来来回回的无非是“女儿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情去钓鱼”这些话。一旁的女儿有一些尴尬，来回张望，在意着别人的目光。

    实际上没人在注意她们，来这个科室的大家像是对这种不幸的场面很有经验。只有沈静夏还不熟练，假装低头在看手机，头发下的眼睛却依旧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这个角度沈静夏只能看到女孩子拉了拉她妈妈的手，试图让妈妈冷静下来，没想到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崩溃的开关。这位母亲吵闹了一大堆，最后对着那样青春又脆弱的女儿说：

    “你还不如干脆生点什么别的病。”

    最亲的人轻飘飘说出这样一句话，实在是伤人到有些恶毒了，给沈静夏很大的震动。然而沈静夏不得不承认，明明和异性的肌肤接触恐惧症影响到了她的正常生活，她却到现在才来看医生的原因，是她也害怕着那一纸心理疾病的诊断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社会总觉得真的生病要比有心理疾病好得多。那时沈静夏才大二，从高中这个全封闭的象牙塔来到大学这个开了点门缝的象牙塔，也没能落掉这个俗。

    沈静夏翻身躺下。离开台灯的距离变大，视线里的光也散了点。寂静的夜里没有任何声音，她把手轻轻搭在左胸前，胸腔里的心脏像一个正在练习拍皮球的小孩，有着一下一下很稳定的节奏。

    她想起几年前有一次见于贝贝。上大学后于贝贝去了很远的城市学医。两个人线上联络变少，回家后见面却还是熟悉的模样。旧友就是有这样的意义。

    那次两个人一起去逛超市，沈静夏看到柜台里打包好的猪心，突然很好奇：“我们的心脏也是这样的吗？”

    于贝贝摇摇头：“你握拳。”

    沈静夏照做。一个过于用力的拳头出现在她们两个之间。

    于贝贝笑了，同样也握拳，和沈静夏的比在一起：“我们每个人的心脏，其实就和她本人的拳头差不多大，比猪心要小很多。”

    那时沈静夏觉得很神奇。人心原来是那么小的一个物件，掩埋在一层层皮肉之下，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日不停歇地努力着。

    躺在床上的沈静夏感受着胸腔里稳定的跳动，再次接上了去精神卫生科的回忆。那天她做了很多检查和测试，主治医生出于治疗的需要，问了她很多问题。她回忆起梁月梅，她叙述起陈淮星，她得到了亲密焦虑的诊断结果，也因此吃过一些药。

    最后依旧没有什么改善。

    后来沈静夏也开始摆烂，不再去往医院治疗了。夏天就借防晒之名穿长袖长裤，躲不过的重要场合就忍着，对所有的追求者都避如蛇蝎，虽然她这么多年也再也没有动心过。

    沈静夏知道自己那只有拳头大小的心脏，有更小的一部分好像真的坏掉了。可能是缺失了一块，可能是长了一些霉斑，总之这坏掉的一小部分导致了她的一些外在症状。一些无法改善的症状。

    将手从左胸前移开，沈静夏伸直手掌，开始观察起来。她的甲床长得很好，又长又饱满，每次做美甲都会被美甲师夸一夸。沈静夏喜欢简单的款式，现在手指上没涂任何颜色，只在每个指甲盖上都画了一颗红色的爱心。

    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和周岩樾有肢体接触时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和别人却都不行。明明两个人只见过两面。

    周岩樾的手碰到她的指尖时，手掌盖住了她指甲盖上那一颗颗红心，好像拿捏住了她真实的心脏一样。

    就那么几秒，她的心跳已经乱了。

    放在枕头旁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条APP的广告讯息。沈静夏侧头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拿过手机，却略过其他APP，先打开了相册。

    相册里有很多夜樱的照片，最后那几张多了一个俊逸的男性身影。其中两张焦点正好落在周岩樾出众的侧脸上，照片质感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沈静夏在这两张照片之间来回滑动，觉得周岩樾身上好闻的气味似乎又充斥在了自己身旁，充斥在这个卧室里。

    她最终还是没有点击删除。

    ——

    《四人餐桌》已经开机。主编剧彭编没有跟组的习惯，交出一份改得相当扎实的剧本后就出国旅游了。拍摄地就选在H市，为了保证拍摄顺利，沈静夏还是决定每场都跟一下。剧组里有很多工作人员，每个人都脚不沾地地忙着手头的工作，沈静夏看着这一切，觉得身体里隐约有热情因子被这份工作勾了出来。

    今天的拍摄现场搭好了口腔医院的景，除了上次剧本研讨会上试戏的那段，剧本里还有好几场较为关键的互动戏码都在医院里，师语和董岸今天的任务挺重。

    不远处的师语心态倒一如既往地好，正低头看着手上的剧本，另外一只手还在玩着道具组的耳温枪。不知道和往她脸上扑散粉的化妆师姐姐说了什么，逗得化妆师姐姐笑弯了腰，还轻轻打了师语的肩头一下。

    先拍的这场戏是男女主正式交往之前，在恋综录制日程之外，赵知媛老板新接项目的甲方代表对她产生了兴趣，也因此在屡次遭拒之后对她多有刁难。不仅塞进了一个自带案源的实习生动摇她留用的可能性，甚至要求她在烫伤了的情况下加班完成工作。

    陈思歧原本是要等赵知媛来看牙的。因为察觉到她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不对劲，驱车到了她工作的写字楼下。一直等到她下班后，将她带到自己的口腔医院处理牙齿和烫伤处的伤口。赵知媛躺在牙科诊疗椅上忍不住流泪的时候，陈思歧也不作多问，只是关掉了正对着赵知媛的灯，在黑暗中用手背默默地替她擦着眼泪。

    沈静夏不想在书里写过于负面的女性角色，为了构造适当的冲突，于是这个讨厌的甲方男三就在她的书里扎实地作了一些恶。

    而且，这个情节里不同的男性角色对女主，同样是欣赏、喜欢甚至说爱，彼此表现出的不合理的占有欲和恰到好处的边界感的对比，也包含了沈静夏解构爱的定义的用意，所以她很喜欢。

    师语和董岸一天的拍摄完成得很顺利。见到沈静夏，师语的神色很是灿烂：“走吧，沈老师，我们说好的一块去吃烤肉。”说罢师语还委屈地撇了撇嘴，说她为了不让自己躺在诊疗椅上的时候，脸上的肉在镜头里到处乱流，一整天只喝了杯美式，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又啃了半个西红柿。

    沈静夏简直下巴掉地，心想女明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安慰她待会多吃点。

    师语进组后就住在剧组订的酒店里，剧组原本也为沈静夏留了个房间，但沈静夏认床很严重，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每天还是开车上下班。

    两个人为了方便，挑了个附近的烤肉店，师语的小助理已经提前预定好了包厢。等到服务员一边偷瞄师语一边又故作淡定地上完全部菜品，师语主动问起了周岩樾和沈静夏那晚在面包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