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说，最近我班里的小朋友，怎么家里人都不太正常。"
童婳和同事换好班，忧心忡忡回到办公室。思前想后，她还是忍不住向坐在一旁的于清荔吐槽。
“马上教师节了，可能有些家长在憋大的。”于清荔闻言，随意扔下红笔，捂着嘴巴不停偷笑。她滑动椅子，一个灵活闪身移动到童婳桌位前。
她伸头探脑：“让我看看，咱们可爱迷人的童童老师，今年是不是又收到了什么。”
童婳摇摇头，指着被收纳得整整齐齐的桌面。
于清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上面放置着一幅线条幼稚，一眼就知是出自小朋友之手的蜡笔画。画上是温馨的一家六口，身材高大的爸爸，美丽漂亮的妈妈，以及四个短头发，身高从高到矮的男孩。
“这有什么不——”于清荔横看竖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迟疑地问，“不——对吗？”
除了这个妈妈......眼睛是被人故意用蓝色蜡笔点了几次。
于清荔声音戛然而止，她歪头一瞥童婳黑中透蓝的瞳色，表情逐渐僵硬：“这小朋友，不会是把你画到她全家福里了？她想让你当她后妈！”
“如果真有想让我当妈妈这么简单，我也不会焦虑。”童婳微微叹气。
她轻轻指着画里的四个小男孩，继续补充：“徐盼儿家里明明是三个女孩一个男孩，这里画的却全是男孩。”
“更恐怖的是，她还对我说，童老师，如果我是男孩，你可以当我妈妈吗。还说，她爸爸告诉她，如果我答应，她爸爸可以杀了她现在的妈妈。”
童婳每回忆一遍这段对话，依旧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已经不属于童言无忌的范围了！鬼知道徐盼儿家里人都在给一个小孩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
于清荔一时愣住，下意识爆粗口：“卧槽！这家长傻逼吧！”
说完，她急忙忙捂住自己脏话连篇的嘴，做贼似地环顾四周。
童婳见她一脸憋不住，扑哧笑出声，话锋一转，又开始哀叹：“还不止这一件。”
她弯腰将下层的抽屉拉开，抱出一堆奇形怪状的玩具，一一指给她看。
“这个化妆镜，一个小朋友告诉我他妈妈每天照这个，变年轻变好看了，让我也用。”
“这瓶花露水，又是另一个，最近一周天天用它收集花园里的蜗牛和蚯蚓。”
“这个带红色油漆的电视遥控机，一个小朋友说他家电视机吃人。我说我不信，结果他第二天就带了这个。”
“还有这个.......”
于清荔听童婳越说越离谱，她连忙挥手打断，好笑骂了句：“你搁这里编恐怖故事呢！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精神不太正常。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顿了一顿，她还继续补刀，没人形地靠在童婳肩上，对着童婳的耳垂轻轻吐气：“你最近太敏感啦，自己吓自己。周末走，姐带你去....嘿嘿潇洒自在下。”
童婳见于清荔一脸不正经，恨铁不成钢推开她，真是白瞎了这么清新脱俗的名字。
于清荔丝毫不在意童婳的嫌弃，只是咯咯笑不停。
童婳见状，知道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默默把想说的话又重新咽回肚子。
这也不奇怪。
她要说的这些，自己都觉得荒唐。除了这群小朋友，她身边的人最近都有点鬼鬼祟祟。只是她怕随意说出，反而让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找上门。这还不如不讲，来得清闲自在。
终于挨到下班。
童婳身心俱疲，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机。
一位穿着光鲜亮丽的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现插播一则轶闻，我市市民王女士向媒体求助，描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她声称自己在家中，看见了一堆小兔子，它们不断地向她展示美容技巧。其中，竟然有一只粉色兔子要跟她进行结婚登记。”
童婳.....拿着遥控板的手一顿，盯着屏幕内标准播音腔的主持人。
会吃人的电视机？
她莫名其妙想起办公室抽屉内的那个红色遥控板。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手中的遥控板。
怎么看不清？
童婳视线突然模糊，她眨了眨眼。
原本普通的灰色遥控板在她手里化为一滩红色的液体。很快，液体再次凝固，缓缓形成了一颗正在扭动的血淋淋的舌头。
“啊——啊——”
童婳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放声尖叫，疯狂甩手。
啪嗒！
未知生物的舌头被大力甩到沙发的另一角，弹到干净雪白的墙面上。随着舌头的再次掉落，一行新鲜出炉的血迹挂在了墙上。
她死死屏住呼吸，将头埋入腿里，蜷缩在沙发上，伸出一只手颤抖地瞎摸，连摸了好几次都没碰到手机。
突然，电视机传来一阵响亮且清晰的音乐。
她下意识侧身，转向声音的方向，险些从沙发上滚下去。恍惚之间，她伸手撑在茶几边缘，木楞楞地直视前方。
彩色鲜明的画面映入她空洞的眼底，随着主持抑扬顿挫的腔调。她瞳孔逐渐聚焦，急促的呼吸开始舒缓。
啪！
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茶几脚，清脆的碰撞声直击童婳耳膜。
她垂下头，身体一震。
电池？
一颗七号电池静静呆在木制地板上，无声吸引着她的视线。她顺着电池，胆颤心惊地向远处望去。
一个背板被掀翻，两颗电池全部不见的灰色遥控器赫然出现在餐桌脚下！
噔噔噔！
童婳猛然站起，四处张望。温馨的房间布局一如往常，淡淡的清香弥漫整个空间，并没有腥臭的污血和血淋淋的舌头。
再三确认一切正常后，她大胆走到餐桌旁边，往下一蹲，小心翼翼捡起差点断成两截的遥控板。
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童婳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心头涌出许多诡异而又离奇的想法。
我竟然产生幻觉了？怎么还如此逼真？我最近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呀？我不会得了精神分裂吧？
童婳皱眉，咬紧下唇，纠结要不要现在打车去医院。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童婳惊得汗毛竖起，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跳出胸腔。
怎么晚，会是谁？会不会也是自己幻觉？
门外之人似乎怕门内的童婳听不到，再一次用力拍打大门，扯开嗓子大喊：“画画啊，是我黄阿婆。”
听到楼下邻居黄阿婆的声音，童婳高悬的心放下，她缓缓走到门口，深吸两口气，尽力掩饰自己的异样。
她打开门对着来人就是一笑：“阿婆好。”
盘了新发型的黄阿婆站在门外，看到童婳灿烂的笑容，开心点头。她提着一个保温盒，交给童婳：“画画啊，今天我煲了鸽子汤，看你下班了给你拿点。”
童婳一不留神，手里就多了一碗沉甸甸的补汤，哭笑不得：“鸽子汤？您老，真是厉害呦。您隔三岔五都给我送好吃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黄阿婆见她收下了，忽然左右探头，确认楼道上下都没人，悄咪咪地对着童婳耳边说。
“你家里现在没人吧？”
童婳疑惑：“没人啊，怎么了？”
黄阿婆拉着她的手走到屋内，童婳见状，顺带把门也关上了。
黄阿婆熟悉地坐下，回头搭眼一瞧，童婳唇色惨白，眼下挂着两团乌青：“画画，你这是生病了？刚刚门外这光暗黑黑的，我这老眼都没看到你这脸色。敢情儿，我今天这汤是煲的正对了。小姑娘家家的......”
童婳尴尬一笑，赶紧打住她接下来的碎碎念，她今天实在没有心情陪黄阿婆聊天。她给黄阿婆端了杯热水，直奔主题。
“我今天有点低烧是不太舒服，阿婆您要和我说什么呀？”
黄阿婆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她的目的，惊呼拍腿：“画画啊，咱们小区建了有些年头吧？”
童婳不解：“对啊，我自打出生就住在这儿。起码二十多年了，这怎么了？”
黄阿婆浑浊的眼睛露出期盼的光芒：“有人看上我们这儿，要在这里修个什么，就是给小孩玩的那种。就是上头联合什么做生意的。”
“乐园？拆迁？”童婳皱眉，尝试理解前言不搭后语的黄阿婆。
“对对对。”黄阿婆听到熟悉的词语，开心点点头。
童婳一瞬间精神，这破天富贵要落到她头上了？她一时难以置信，黄阿婆一个普通老婆婆哪里得来这么劲爆的消息。她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阿婆，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小区那么多户，拆迁得要多赚钱的项目，才能不亏本。
黄阿婆生怕童婳不信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封信：“我儿子告诉我的。你家里头又没什么大人的，我怕你个小年轻，被人骗早早把房子卖了。”
这年头还有人会寄信？
童婳惊讶接过她手里的信，一想到黄阿婆是个老年人，不会用手机打电话，只会用座机，用这种方式倒也正常。
她打开一看，这确实是写给黄阿婆的信——“妈，我在单位里听说，丰华社区要改造成乐园，咱家房子户口在您名下。你可别被人骗了，把房子偷偷卖了。儿子留。”
一下，她就对黄阿婆的话多信了几分。
“谢谢阿婆提醒，我知道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去。”童婳出言关心。
黄阿婆挥手：“你人也不舒服的，早点休息。楼上楼下的，我个糟老婆子身体还硬朗，用不着人。”
童婳只好作罢。
送走了黄阿婆后，她回到客厅，余光瞥到茶几上被她刚随手一放的信。
童婳......老年人记性不好能理解，她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健忘。
等等什么情况？
下一秒，她愣在了原地，刚刚放在这里的不是一封信吗？童婳抓起它——
“特惠！永丰超市生鲜风暴，全场七折。”
五彩斑斓的艺术字占据了报纸绝大部分版面，十分显眼。
一股恐惧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童婳头晕目眩，她按住抽痛的太阳穴，惊恐地望向茶几。
一杯被喝过一半的水，还微微冒着热气。证明刚才的确有人来过，而且刚离开没多久。
见此，童婳抓住宣传单，连忙出门，跑到楼下，敲打黄阿婆家的门。
“阿婆，阿婆。我是童婳，你东西忘我这了。我给你送来了。”
良久，童婳声音哑透，但她面前的门依旧毫无动静。即使她将耳朵贴在门上，用力倾听，都没捕捉到房子内有人活动的声响。
黄阿婆这是睡了？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客厅，那杯被黄阿婆喝过的热水被她不小心打倒。被童婳压在杯子下的宣传单被水打湿，逐渐糊成一团。
确认眼前是真实的她安心了几分，一些被她忽视的细节不经意间在她头脑里闪过。
拆迁，拆迁，信。
童婳小声喃喃，不断从目前的情况抽丝剥茧。假设这就是一张信，除了她真得有妄想症外，她压根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
如果这份报纸才是真实的，那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和黄阿婆刚才都有同样的错误判断。两个人同时有病的概率微乎其微。
除非......
童婳越想越不对劲，刚舒缓的精神再次高度紧绷。她只觉全身发烫，体温正在迅速上升，清醒的意识逐渐模糊。突如其来的发烧打乱了她的思绪。
童婳从一旁柜子旁拿出药箱，一盒盒去寻找退烧药。看着平日本就生僻的药名越来越陌生，她的手一顿。
黄阿婆她.....不识字！
如果这封信是真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写了什么？如果真的是拆迁的小道消息，又怎么可能写信来传达？况且作为一个儿子，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母亲不识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高烧来得急促，童婳浑身疼痛，几乎晕厥。她重重摔在地上，完全无法思考。
咚——咚——
诡异的敲门声再次在童婳耳边徘徊。
“画画啊，是我黄阿婆。刚刚在厕所，不好开门。”
童婳强忍着不适，艰难起身，走到门口回应：“阿婆，我马上开门。”
黄阿婆听到了童婳的声音，不再敲门。
童婳打开门。
空荡荡的楼梯被笼罩在浓郁到化不开的夜色下，月光透过苍劲的大树，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
阵阵阴风从没有封窗的楼梯口缓缓吹来。所有影子随风乱舞，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哪还有什么黄阿婆的身影！
童婳死死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嘴，她猛地把门关上，慌乱地反锁。
她将房间内所有灯全部点开，关好每扇窗户，同时不忘打开手机循环播放《我的祖国》驱邪避鬼。
一颗退烧药伴着滚烫的热水下肚，童婳立马蜷缩在床上，用温暖的被子包裹全身，努力催眠自己。
但不安的情绪始终挥之不去。
明明房间内没有人，她却总觉得有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
那股视线像毒蛇一样冰冷而又湿粘。
她索性用被子盖过头。良久，在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才小心翼翼从被子里探出头。
不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烦人的蝉鸣声和牛蛙声呢？
轰——
轰——
童婳惊坐起，四处张望。下一秒，她瞪大了双眼，无意识地张嘴。
一幅此生难忘的场景出现在她面前——她家大门直接碎成了粉末！
本通往客厅的空间开始旋转环绕，一条漆黑的大缝破开虚空，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其中一跃而出。
瞬间，所有灯全部熄灭，周围漆黑一片。
童婳紧紧抓住手机的紧急求救按键，死死盯住门后的东西。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她心底涌出，这一刻她甚至差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一双瘆人的幽幽蓝眼飘浮在空中，冷漠而又空洞地凝视满脸呆滞、一声不吭的童婳。
蓝色眼睛的主人停下无声的审判，开口说话，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指甲划过黑板般令童婳毛骨悚然。
“这位女士，你可以称呼我为——绅士。”
“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那就请你马上和我去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