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

    谢红初纵马上前,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歪歪斜斜地拎着一把长枪。

    这把枪他已经好多年没用过了——枪头长约三寸,重约二两,枪杆状盈,上面挂着一穗褪色的红色枪缨。

    不过就在不久前,枪缨又濯亮出了通红的绯色,湿漉漉地淌了一路鲜血。

    辰阳门外一片肃静,谢红初皱眉挑开了身侧的尸体,道,“怎么回事儿,鞑子都跑这儿来了,你是怎么打的!”

    半个时辰前,哈丹十八部的新首领率兵八万兵分两路,其中五万大军围攻仙游关,另一路的三万绕山南下,从辰阳门进攻雍都。

    大邺九个卫所的全部兵力统共二十万人,但剖去老弱病残,实际能打的加起来不到四万人,谢红初又拨给了乔清竹一大半,如今雍都城内只剩一万左右的兵力。

    坐等着人家打到家门口来是不行了,他命令布防都督刘镡带着大部分人开出城外,背靠城墙,以攻为守。

    布防都督刘镡擦了擦汗,道,“对面……对面攻势猛烈,臣实在顶不住啊王爷……”

    “顶不住是吧?”谢红初挑着长枪抵着刘镡的额头,“是顶不住?还说不想顶?哈丹十八部的人还在十里之外呢,你这个先锋将就弃兵跑了?!”

    “我告诉你刘镡,今儿个本王也不在城门看着了——神机营和守备军一刻钟前已经备好了布防,本王和你一起过去打。”

    “王爷……王爷……”刘镡带着哭腔道,“那可是两万鞑子啊,咱们就在城楼上守着好不好——你看,咱们有大炮有连弩……鞑子肯定上不来,王爷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臣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呀……”

    谢红初手腕一转,“那本王就先给刘都督一个痛快。”

    “王爷我打……我打……”刘镡一把鼻涕一把泪拉住马,“我打……”

    “传本王令,”谢红初拉着马往后转了一圈,面朝辰阳门,对着副都督孙禾道,“战端一开,即刻紧闭辰阳门,畏敌而落跑者,斩,将不顾兵而先逃者,斩。”

    “违抗军令者,见者立斩!”

    辰阳门在刘镡痛不欲生的目光中缓缓关闭,远处滔天火光,谢红初一马当先,立在队伍的最前端。

    谢红初猜的果真没错,哈丹十八部这次下了血本——交手之际,谢红初就感觉到来犯的对手不是普通的鞑子。

    “哦?宁定远——”眼前的人用带着西域口音的中原话对着谢红初念了一句。

    谢红初枪头往上一挑,只差一下就将那人带到了马下,“哟,我说是谁呢,海拜,你怎么都开始给傅晏当孙子了?”

    海拜晃了晃手中刺眼的钉锤,铆刺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对着谢红初狠狠一挥,“宁定远,你太吵了!”

    谢红初借力往一侧躲开,紧接着就冲着海拜身下的马腿刺去,“怪不得呢,我还纳闷你从哪儿找的这么多人——傅晏还真是心大,敢让你在燕远养十八部的兵!”

    “不过海拜,你怎么放着仙游关后面的草场不要,非去找傅晏吃沙子?”海拜向后勒马,谢红初旋了一下肩膀,直冲着他的眉心而去!

    “咔嘶嘶嘶嘶嘶——”

    铁器猛地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谢红初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怕了吧?你怕仙游关外有什么动静,不等傅晏出手,大邺直接灭了你的十八部!”

    “宁定远,我看你是怕了吧……不然——”他乜向谢红初的左手,用力砸去,“你的胳膊怎么在抖呢?”

    谢红初手腕一松,海拜顺着钉锤的劲儿往前一倒,在摔落下马的前一刻又稳住了身形,谢红初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拿着长枪对着马头就是一捅,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海拜就在此时栽倒在地!

    “傅晏没给你说过吗?打仗不是靠蛮力就能取胜的。”

    长枪在刺向海拜的前一秒钟,海拜抢先一步,对着谢红初身下的马抡去钉锤,他恶狠狠地吐出半颗沾着血水的牙齿,道,“可没有力气,是打不了仗的!”

    “宁定远,我已经感受到你现在没劲儿了——你都六年没上过战场了,傅晏说你跑到了江南当王爷,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你们中原人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温柔乡”。”

    “我还想着这次终于能与你有一战,结果你现在是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呵!你要不要从现在数一数,到死之前能接我几招!”

    谢红初拨开额前湿透的鬓发,喘着粗气向他勾了勾手,笑道,“来啊!”

    长枪在马上的时候用起来十分方便,谢红初使得又快有狠,可一旦到了马下,就比不上钉锤便捷了,再加上谢红初的“游龙”本就比寻常的枪身要长上一些,挥起来的时候不免有些吃亏。

    海拜没说错,他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但如果放在六年前,别说是海拜,就连傅晏都不敢随意地与谢红初如此交手。

    宁大帅当年在玉门关外,曾说过谢红初是个使长枪的天才,天下间口口相传的“一把游龙,定远江山”不是白来的——

    他身法诡绝多样,直接横过来用枪身作盾,趁海拜回身之际变作握剑手法,将大半个枪身收入背后,以枪为剑,狠狠地向海拜刺去!

    “噗呲——”

    海拜躲闪之际,本来向着眉心而去的枪尖捅穿了他握钉锤的手臂!

    他杀红了眼,带着臂膀的劲儿直接挥臂向一侧甩去,谢红初的长枪霎那间脱了手,海拜的钉锤立刻向谢红初砸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火铳弹“砰——”地一声射向了海拜的胸膛!

    “啊啊啊啊啊——”

    海拜吃痛地向后倒去,就在此刻,身后传来熟悉的红鬃马嘶鸣声。

    红鬃马穿过疆场驰鸣飞渡,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盔甲身形瘦弱的士兵,举着火铳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音……音音?”

    魏音站在谢红初的身后,低声喘着气,谢红初来不及多想,趁着海拜倒身的时候一把将她拉上马来!

    “追风快走!”

    他一手御马,一手将魏音稳在怀里,兵甲碰撞的声音传入魏音的耳中,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却被谢红初捂住了眼。

    “别看。”

    “……”

    陈尸遍野,流血千里,这是每一个将士们都必须面对的事情。

    但不是魏音该看到的。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谢红初和魏音已经回了营地——不是因为追风比别的千里马快多少,而是谢红初扎营就扎在了海拜的不远处。

    城门外的行军帐扎得匆忙,谢红初找了半天也不见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不用忙活什么的……”

    也许是魏音沉默太久,听她终于开了口,谢红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送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刘镡这时候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手里握着谢红初的长枪——他中途试过无数次想去帮忙,可海拜和谢红初打的实在太凶,根本近不了身。

    谢红初对他怒道,“刘镡,你干什么去了!”

    忧思成怒,可刘镡这个没眼色的偏偏在这时候过来惹眼,他叫苦不迭,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谢红初,一边把长枪递给谢红初,一边哀叹道,“王爷……王爷我去给你拿枪了啊,你的枪掉外面了……”

    “不是说了把城门关上!她怎么出来的!我看你是真想掉脑袋了!”

    “王爷王爷王爷,”刘镡碎嘴子解释道,“我哪敢乱开城门哎哟,可是他……他有宁家的兵符哟,哪敢不给这位爷爷开门哟……”

    “王爷别生气,不怪刘都督。”

    一声轻柔的女声自盔甲后传来,魏音说话向来不疾不徐,可刘镡听了差点摔倒在地,“哎哟我的亲娘舅啊,是是是是——女的!”

    “滚!”

    谢红初现在看见刘镡就碍眼,刘镡老老实实闭了嘴,带上帐门便离去了。

    魏音伸手将沉重的头盔拿掉,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肩,她朝着谢红初笑了笑。

    “王爷这是被我瞧见没打过人家,恼羞成怒了?”

    “……”

    “我——”

    “好了,”魏音已经想象到谢红初的接下来的一顿念叨,这些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谢红初,表面上对谁都是漠不关心,实际比谁都心疼地热切。

    她想起谢红初念叨谢平的样子,立刻出声打断他,道,“我没有莽撞,我带了一万人来的。”

    谢红初看向她,压下去心中的千言万语,皱眉道,“王府府兵统共五百,从哪找来这么多人?”

    “你府上的府兵五百、乔先生府上有府兵五百、叶家也给了两百人,我爹在京城有几个镖局,在加上魏家商队的一些打手,就凑够了。”

    谢红初看着魏音,他沉默了一会,“你爹有几个镖局?”

    “……”

    魏音试探性开口,“两个?”

    “……”

    “那就是五个?”

    她被谢红初盯得浑身不自在,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说实话,我给拾柒了一些钱,让他拿着钱挨家挨户去募兵了。”

    “一些?”

    魏音默默抬头,最终小声道,“反正……比梁织雀找我要的五千万两要少上那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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