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后的小树林窸窸窣窣——
“喂,你不是说这样他们就会……就会那什么吗?”谢平问。
“我也不知道啊,我看那些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拾柒把谢平往里拉了拉,“快过来点,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那他们两个为什么杵着不动?”
拾柒快速地看了一眼,“也没有不动啊,主子不是蹲下了吗?”
……
谢红初眯眼朝天上望去,“怪不得我今儿个在王府门口遇见谢平鬼鬼祟祟的。“
“怎么,你觉得这是谢平做的?”
他“哎呀”地轻声叹了一句,视线围着树上五颜六色的花儿笑道,“这么高的树,谢平踮起脚尖也够不到,肯定有拾柒的份儿。”
“不过……我好像许久没有和你一起看过烟花了,上次好像还是在华亭的时候吧——就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年冬天,你喊我来江边看烟花……唔,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江边好冷,风一吹我就打哆嗦。”
“你说那次呀……想起来了,那次我被人堵在画舫上灌酒,还是魏大小姐挺身而出,救我于水火之中,当时不是说要感谢你吗?问你想要什么,你说要看烟花,结果烟花还没看一半,你先把我的大氅给穿走了……”
魏音垂眸,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模样笑了笑。
她看着谢红初,问,“你说那两个小鬼是怎么想着忽然来上这么一出?”
“谁知道呢?”
他伸手把扇子递给魏音,“帮我拿一下。”
“做什么?”
“送你——”
“回去休息。”
话音落地,谢红初将魏音打横抱起,魏音低下头,小声嗔怪道,“放我下来……我……你用素舆推着我回去就行。”
谢红初抬脚踢了一下木制车轮,道,“那劳什子坐久了不舒服。”
魏音把头埋在谢红初怀里,“谢平和拾柒还在假山后头看着呢。”
“看什么?”谢红初凑近魏音,轻声笑了一声,“他们俩来上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看这个吗?”
“哗啦啦——”
谢红初默默地闭上了眼睛,魏音抬起头循声望去,原来的假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堆石块,尘土飞扬间,走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扑哧”一声,魏音笑着看向两人,道,“看来下次你们两个得找个结实点的地方躲着了。”
谢平沉默了,拾柒挠挠头,指着那一座假山道,“原来挺坚固,可能……可能太久没打理了。”
“……”
谢红初问拾柒,“本王记得本王早上买了梨花杏花桃花菊花,就是没有烟花。”
他又将视线移到谢平身上,“你知道烟花是什么做的吗?”
“火药做的。”
“你还说你买的不是火药。”
眼看着谢平要被谢红初的逻辑绕哭了,魏音开口,“诶,谢平还小,你和她较个什么劲。”
“不是较劲,”谢红初放缓了语气,“就算因为还小,所以不能乱碰这些东西。”
在王府的这些时日,谢平已经摸透了谢红初的脾气,正准备接受谢红初暴雨摧花般的说教,忽然听见他说——
“只不过……这次就算了。”
谢平和拾柒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谢红初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好啦,下不为例,以后再想放烟花一定记得,要先给我说上一声。”
两人开心地欢呼了一声,然后蹦蹦跳跳地各自回去休息了。
谢红初抱着魏音慢悠悠地沿着石子路往回走,步子不疾不徐,等到了房里,谢红初拿着钳子扒拉了一会儿熏药炉,魏音仰头看看着他。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没回头,又解开了一捆药材熟练地塞了进去。
“我想……求你一件事。”
谢红初站在熏药炉前,笑着回头道,“怎么,你也要去放烟火吗?”
“倒不是这个。”谢红初见魏音犹豫了一下,拿过桌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走过去问,“那是什么事?”
“我能不能……能不能明天去宝月楼呀……”
魏音抬起头来,小声问。
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咳……都一个多月了,我觉得我现在也可以稍微地出门走走了……实在不放心,我不是还有素舆吗?我可以自己推着走……”
魏音越说越心虚,自从她受伤以后,谢红初说什么都不让她下床,“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一好不利索,留了伤病就难治了。”
“……”
半晌,她听见谢红初问,“账本不是都拿过来了吗,你还过去做什么?”
“账本一月一归,我若是想知道现在的营收,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得等下个月了。”
“那我每日都差人将账本拿来,晚上你看了,第二日清早再送回去。”
“宝月楼晚上也有出入账。”
“……”
末了,魏音摩挲着身下的被子,轻叹了一口气,”算了,知道你是为我好,那我就——”
“那平时就让拾柒跟着你吧。”谢红初道,“若是白日里我得了空,我就陪你去。”
“不……不用麻烦,拾柒不还得跟着你——”
谢红初摆了摆手,“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朝廷的各项折子都堆到了年底,我日日都得在宣政殿批红,拾柒也帮不上什么忙,成日在门外坐在,还不如让他跟着你。”
“那你是答应了!”
谢红初看着魏音眼底的光亮,无奈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不过不许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许太累、更不许回府太晚……”
翌日一早,谢平生无可恋地看着谢红初、魏音和拾柒相继离府,然后痛不欲生地迎来了笑眯眯的乔清竹。
“乖,等晚上姐姐从宝月楼里给你带好吃的来。”
魏音只好如此安慰道。
宝月楼人声鼎沸,拾柒推着魏音从侧门里走了进来,他问,“阿音姐,你要不要上楼?”
“不了,”魏音抬头看了看烟火攒动的一层正厅,心情愉悦地笑了一下,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这儿。”
“这儿?”拾柒不解,“这儿人多、酒菜味儿也重,还没有晚上的琵琶扬琴,我觉得没有阿音姐的【临江仙】好。”
“是吗?”
魏音一摇算盘,将算珠拨到尽数拨回了原位。
“可这儿……”魏音坐在中间的黄花梨木柜台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拾柒自告奋勇地去楼里帮忙,魏音看着他忙来忙去的身影,补上了拾柒没听见的后半句话——
“都是银子呀。”
其实魏音昨夜里话说了一半,她来宝月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想重新规制一下宝月楼的生意。
魏音卧床养病的时候,王府里的一日三餐全靠裕安公公一趟趟地从宫里送来,谢平吃几天就又想吃宝月楼的江南菜。
她当时突然想到,宫里能把饭菜送来王府,那宝月楼为什么不能送?
如果宝月楼也送饭菜的话,那就自然不会只拘泥于王府里了——魏音的心思在整个京城。
但是宝月楼又怎么知道客人想吃什么?客人什么时候想吃?做好之后往哪送?
宫里的司膳司每日送膳的时候,都会呈上来第二日的饭菜惯例供王府挑选,裕安公公如今已经对王府熟门熟路了,送来的时间也大差不差。
魏音抬头,瞧见门口的小厮正在吆喝着发排队字牌,她忽而灵机一动——既然宝月楼能写好发给客人,那客人也能写好给宝月楼呀!
还是一样的让小厮在门外吆喝,有客人上门询问的时候,便把客人想吃的饭菜记录下来,再记录下客人的地址、用餐的时间、有什么忌口等等……
等厨子做好饭菜,让小厮按着记录单子去送,客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是如果去脚程远的地方,饭菜凉了怎么办?
宫里为了不让饭菜变凉,都会罩上一层陶温鼎,然后倒入滚开的热水——但这种做法在宝月楼是行不通的,若是每日要送上好些个饭菜,那岂不是需要好些个陶温鼎?
这样算下来,加上成本便十分划不来。
魏音冥思苦想找着解决办法,抬眼看见一个身形颇高的男子正朝着柜台走来。
不只是魏音,几乎走廊两侧所有的客人都朝着他看来——
那人的打扮一点都不像中原人,他穿着一件油光水亮的毛皮裁织拼接而成的外衣,头上编着一条的拇指粗的辫子,与垂下的发丝一起用五色珠挽在脑后,手腕上带着一只极其繁复瑰丽的银镯,走起来还能听见银器碰撞的声音。
但他的长相又与中原人无异。
他眯眼笑了笑,宛如黑夜中一只鲜艳斑驳的毒蛇,正在呲呲得吐着信子——
他伸手晃了晃手中的字牌,递到魏音面前。
魏音听见他开口,问,“请问,蛇……是哪一桌呢?”
“阿音姐,东边第二桌已经收拾出来了,可以让客人去吃了——”拾柒端着盘子从一侧走来,忽然觉得前面有些不对劲,他快步向前,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看到那人的一刹那——拾柒觉得浑身的血直冲灵台,过去在玉门关外的记忆尽数涌入了脑海中……
“傅……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