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王爷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咱们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哪个没在军营里说上些荤话?”

    叶渠弥笑着伸了个懒腰,继续道,“没想到在华亭歇了五六年,王爷的脸皮都被江南的水滋润薄了,连追个小姑娘都不会了。”

    “玄泽兄也就趁着现在敢说上两句,昨晚你怎么不把这话讲给王爷听?”

    三人在宣政殿熬了一宿,谢红初天一亮就被叶渠弥轰了出去,十分操心地叮咛道,“不管是瓷碗还是山芋都得放到手心里当宝贝捧着,快回家吧王爷——再不回去山芋就凉了。”

    乔清竹一边收拾着案几,一边把狼毫泡在竹筒里仔细地涮着,叶渠弥咂了咂嘴,“真讲究。”

    “喏,你的。”乔清竹伸手把叶渠弥的笔也拿来洗着,黑色的墨水一点一点氤氲在清水中,他道,“墨干了笔头发硬,时间一久笔根就烂了。”

    乔清竹拿出一小袋干花椒递给叶渠弥,“回头在不用的笔筒里放上几粒,好好养养你的笔——你看看都叉成什么样了。”

    “操心的老妈子。”叶渠弥感叹道。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来,“我这儿还有一张钦天监的折子没回,顾掌监问你们礼部的衣冠、符印、册命、表疏安排的怎么样了,他们说正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让他们准备祭祀就行。”乔清竹答,“东西一早就备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谢平了。”

    “阿嚏!”谢平坐在门口打了个喷嚏,她眯眼回头看向拾柒,“你是不是骂我了?”

    拾柒蹲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里挑挑拣拣,闻言,他回头道,“我没事骂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花粉过敏?”

    谢平擦了擦鼻子,“唔……也有可能。”

    面前这一片梅花、蔷薇、月季……更甚至还有牡丹,红红绿绿地堆成了一座小山,她问,“大冬天的四伯父从哪弄来这么些花呀?”

    “主子一大早骑马去城郊买的,那边有一个云南人开的鲜花铺子,都是一路煨着炭火送过来的,”拾柒“咔吧”一声折断了一枝芍药梗,在谢平面前晃了晃,道,“就这一朵,一锭银子。”

    谢平质疑地打量着谢红初破破烂烂地宅邸,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四伯父这么有钱啊?”

    拾柒懒得搭理她,谢平又问,“不过四伯父买这些花做什么?”

    “阿音姐不是受了伤吗?一时半刻还不能随意走动,主子怕阿音姐在屋子里待久了、看腻了,买些花装饰上,权当图个乐子。”

    “可我看阿音姐也不无聊呀,她醒了之后,一天天地净抱着账本看,不是宝月楼就是钱庄的。”

    “能不看账吗?如今阿音姐可不是什么宝月楼的少东家——”拾柒又折了一直白梅,继续道,“是正儿八经的东家了。”

    那日,谢红初前脚把魏音接回王府,梁易后脚就去寿康宫找梁织雀传了他的原话——眼看着魏家的银子是给不了了,气得梁织雀推翻了桌子,连夜出宫去梁府商量对策。

    谢红初本意是让魏琛多留上几日,让他过完年再走,可魏琛说正值年关,家里的生意离不开人,婉拒了谢红初便回了钱塘。

    魏琛回江南之前,把把京城的生意都留给了魏音——一来是想着,魏音有了自己的钱,能靠着这些在京城里过活,二来是考虑着自己上了年纪,既然魏音已经出了宫,那他也该逐渐放开手,让魏音试着接管魏家了。

    “那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去宝月楼是不是可以不花钱了呀?”谢平一拍手,期待道。

    拾柒看了她一眼,“你和阿音姐非亲非故,人家为什么不收你的钱?”

    “那……那……”谢平一时语塞,“可我想和阿音姐沾亲带故。”

    拾柒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严肃道,“谢平,其实沾亲带故……也不是不行。”

    谢平问,“那我该怎样?”

    拾柒招招手把谢平喊了过来,“让阿音姐当你四伯母。”

    不知是因为难以把“姐姐”和“伯母”联系起来,还是难以把“谢红初”和“魏音”联系起来,似是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谢平心下一狠,当即道,“那你说,怎么当?”

    拾柒捏着下巴,盯着身侧的花堆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悠悠道,“我好像有办法了。”

    *

    魏音平静地听着王府院里不断地传来“叮当咔嚓”碰撞声,继续看着腿上摊开的账本。

    一眨眼,她已经在王府休养了一月有余,早已对此见惯不惯。

    忽然间,她听见似乎有什么滚动的声音,她抬头看去,拾柒推开门笑着喊了句,“阿音姐!”

    “怎么了?”魏音问。

    拾柒侧过身去,露出一个带着四轮的椅子,魏音惊奇道,“这椅子上怎得还有轮子?”

    拾柒道,“阿音姐,这叫素舆。”

    拾柒上去,双手搭在轮子上,在后面推着绕了两圈,道,“就是这样用的!”

    魏音看着那辆素舆,笑道,“还有这么神奇的物件?”

    她抬头问拾柒,“你从哪买的?”

    “不是我买的,”拾柒道,“这是之前宁大帅给……给……啊呃……”

    拾柒结巴了两下,很快又道,“宁大帅做的,后来就一直放王府库房里了,大夫说阿音姐尽量少走路,但是在屋子里一天天闷着也不是个事儿,阿音姐,你要不要上来试试,我和谢平推着你出门透透气!”

    “好啊,”魏音放下账本,拾柒过来把她搀扶上了素舆,魏音坐上去看了一下,“这椅子好像有些大。”

    “那我就推慢一点。”拾柒推着素舆出了房门,晚风阵阵,魏音闻见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谢红初房间里成日烧着药材,闻上一天还好,可闻上一个月,倒有些想念这种自然香了——可谢红初还不让她把熏药炉熄了,说对身体好。

    魏音笑着问,“拾柒,我怎么闻见了一股花香?”

    “啊——是吗?”拾柒敷衍了两句,慢慢地朝着王府花园走着。

    而此时此刻,谢红初和谢平在王府门口大眼瞪小眼。

    “本王再说一遍——”

    谢平捂紧了怀里的竹筒,道,“我就不给。”

    谢红初忍不住大声问,“你拿火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稍不留神你就没命了!”

    “这不是火药……”谢平吞吐其词,再次抬头看向谢红初的时候,两只眼映着月色,好像含着泪。

    她可怜巴巴道,“嘤嘤嘤,四伯父你凶我。”

    “……”

    谢红初强忍着脾气,蹲下身子,轻声道,“好了好了,四伯父……四伯父不该大声对你说话。”

    “嘤。”

    “那我可以走了吗?”谢平问。

    “把火药给我,我就让你进府门。”

    “这不是火药……”眼看着谢平又要哭,谢红初指着竹筒下面露出的一截绳子问,“不是火药,为什么这里有引燃棉线?”

    “因为,”谢平实在受不了了,“因为这不是火——”

    “药啊啊啊啊啊——”

    她一个恍身加疾步,从谢红初身侧绕了过去,直直的冲着王府花园里跑。

    谢红初头疼地看着远去的一团黑色的小身影,极其不想承认——在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从梁织雀手里把谢平换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跟着谢平的方向进了府。

    “谢平——”他喊了一声。

    空荡的王府院内无人回应,走着走着,他发现王府花园的假山后面好像有一处光亮,循着这处光亮走去,暗香疏影里,一个纤薄的背影,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素舆上。

    “拾柒,你终于——”

    魏音循声回头,拾柒把她推到这处幽静的花园里后,说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便匆匆离去了。

    冬日里百花凋零,放眼望去尽是枯枝,可不知是谁用绣线细细地捏着花梗,挂在了光秃秃的枝干上——杏花树上挂了蔷薇、桃枝桠处衔着月季,一簇又一簇的花儿,就这般不伦不类地绑在了枝头上。

    花园里的灯笼尽数点亮,葳蕤的烛火摇曳着残红月影。

    谢红初和魏音遥遥相视,目光触及之际,谢红初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戏本子里常有灯下看美人,他在那一刻想,古人诚不欺我。

    魏音身上披着一件红绒点翠狐裘,盈盈之际,令人移不开眼睛。

    谢红初忽然发现,当年十五岁女扮男装登上他画舫的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然出落得倾国倾城。

    “砰——”

    一声巨响在天边炸开,彩色的光芒迅疾上升,如星如雨璀璨的烟火一团接着一团地盛开在茫茫夜空中。

    魏音抬头看去,烟花绽放,姹紫嫣红。

    她下意识看向谢红初。

    他立在假山一侧,握紧了手中的扇子,缓缓地朝她走来。

    等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谢红初轻慢地蹲了下来,仰头望着她。

    魏音看见他笑了一下,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笑了。

    一片喧嚣繁华声中,隔着九衢三市,越过软红香土,京城的烟花转瞬成空,凝作不老江南相思梦。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