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

    谢红初扶着袖口,捏着杯身摇了摇,“不过京城达官贵人们不爱喝梨花醉,酒在华亭卖得好,不见得在这里也走得通,怕是宝月楼卖不出去了,想着宰本王一回?”

    魏音脸色微变,低头笑了笑,“我拿楼里的好菜好酒招待王爷,没想到到头来连个好也落不得。”

    谢红初眼底晦暗不清,“哦,那娘娘想要什么好呢?”

    “我若说了,王爷给得起?”

    “娘娘若是要山要水,本王自是给不起的——这些得找谢平要。”

    魏音盯着谢红初,慢声开口,“王爷兜圈子的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

    “……”

    谢红初的酒杯又见了底。

    夜风阵阵,灌进千家万户,吹开了魏音的鬓发。

    她起身关上窗户,靠近谢红初的时候,不知怎得,她觉得他身上的药苦味儿愈发浓重了。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不开玩笑了,娘娘想要什么?”

    魏音垂眸压住心绪,道,“是太后……太后把我从永巷里放了出来,她允我假死出宫,给了我出宫腰牌,我与王爷坦诚相待,我不怕死,王爷大可将此事报给朝廷。”

    魏家的生意每月都有月岁单子,所以魏琛清账一向很快,他去钱庄那么久不回来,还不是为了五千万两的现银的事儿。

    退一步讲,若是梁家真的出了事,五千万两给了也是平添事端,这么一大笔银子,与其给梁织雀,不如拿给谢红初。

    旁的不说,生意人首讲一个信字,至少她信得过谢红初。

    这件事在魏音心头一直搁置着,遇见谢红初是凑巧,就算遇不上,她这几日也打算找机会去见他谈一谈。

    “娘娘忠贞天地可鉴,若是寻死,随便找个地方就是了,本王可不愿意做得罪梁织雀的事儿。”

    “那若是……我再搭上五千万两银子呢?”

    谢红初倚在靠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问,“梁织雀找你要钱了?”

    魏音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窗外,今夜无星无风,惟有一轮半残的明月挂在天边。

    “我那日在听雪台找你的时候,你把我当成拾柒,说她侄儿贪了军饷,户部要对账了,我想,太后就是为着这个才放我一条生路……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管户部怎么对账,以梁织雀的手段,是查不到娘娘身上的,怎么,娘娘担心这个?”

    魏音摇了摇头,“我担心梁家是个银子砸不满的无底洞,魏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哪一天真的交不起保身钱了,你们皇家哪有愿意做赔本买卖的……太后抄了魏家事小,就是不知道还要不要命了。”

    “如果能借此事……以太后忤逆遗诏、干政前朝之名,打压梁家,那我也死不足惜了。”

    谢红初盯着魏音看了半晌,笑道,“娘娘还真是聪明。”

    “本王前几天带人去了梁府,都快把他家祖坟挖出来了,硬是没翻出来他把钱藏在了哪儿——后来梁易说他用来养外室了,他个没脑子的玩意儿,知不知道五千万两是个什么概念,还养外室,扯谎也不带扯个靠谱的。”

    “不过钱没挖出来,倒找出来了个好东西——梁织雀写给傅晏的信,她想两国讲和,于是拿着大把的银子讨好燕远。”

    “傅晏拿着大邺的钱打大邺的将士们,”谢红初眼底几不可见地闪过了一丝狠厉,“她梁织雀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这样比起来,娘娘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谢红初转过头来,挑眉看向魏音,她恬淡一笑,“既如此,那我……谢过王爷。”

    “本王不要银子不要命,讲朝廷的要紧公务将给娘娘听,娘娘一句谢过就完了?”

    魏音道,“适才明明是王爷说……要许给我好处的。”

    “娘娘刚才还说我们皇家人不做赔本买卖,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本王讨好处?”

    谢红初问她,什么身份。

    “我……”

    魏音一时语塞,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一瞬间她起了贪念。

    可贪念转瞬即逝,一旦选择离开了,也应该离开得彻底。

    “娘娘说不出来,本王可要开价儿了。”谢红初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压根没给魏音思考的时间。

    “谢平嘴挑,她又喜欢娘娘的菜肴,本王府上又正好缺个厨子,既然这样,以后府里的饭菜就交给娘娘了。”

    *

    翌日中午,魏音在谢红初府上对着灶台,和拾柒面面相觑。

    谢红初一大早就进宫了,紧接着谢平被新来的礼仪先生按在院子里教习规矩,膳房里不时传来谢平痛苦的哀嚎。

    “阿音姐,你确定……你没听错主子的话?”拾柒抱着剑啧了一声。

    魏音点了点头,继续趴在灶台下捣鼓着,“你们府里这……这灶台多久没用了,怎么那么多灰。”

    “从主子去华亭的时候,这个府上就不住人了,”拾柒掰着手指算着,“大概,大概快十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拾柒又道,“可你是宝月楼的少东家,又不是宝月楼的厨子,要来做饭也该是找个厨子来吧。”

    魏音起身拍了拍手,“你们主子说,王府重地闲人免入,再加上谢平还在府上,别人来他不放心。”

    “还说我既然是东家,那么找后厨要了菜谱照着做就是。”

    “那阿音姐……你会做饭吗?”

    魏音看向拾柒,“唔……我可以试一试。”

    不远处又传来谢平的一声惨叫,拾柒看了她一眼,对着谢平道,“别喊了,留点力气吧,咱们可能没饭吃了。”

    魏音哭笑不得,拾柒被谢平喊了过去,她正研究俯身着灶台,忽然头顶传来一个男声,“你是要生火吗?”

    谢红初府上忽然多了个陌生男子,魏音吓了一跳,来人彬彬有礼地对魏音行了个见面礼,道,“在下礼部侍郎乔清竹,是刚来王府的礼仪先生,见过姑娘。”

    魏音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指着灶台说,“我不太会用。”

    魏音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见“知书达理”四个字。

    做生意的都讲究利字当头,她在魏家的时候,碰见的人惯会做场面,铜臭味儿和书香味儿自是天差地别的。

    及笄之年遇见谢红初——他虽是个王爷,却动辄没个正形儿,谢红初比她大上三岁,但魏音觉得他比她还要幼稚。

    拾柒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在打架上天赋异禀,一离了谢红初管着,还是毛头小子一个,整天和谢平上蹿下跳。

    说实话,魏音还是第一次见到正经人,可不知道是不是跟着这一群不正经的人待久了,倒有些不自在了。

    乔清竹指着灶台的另一侧的四方孔眼说,“生火的话,一开始找些稻草放在那里引燃,等火上来了,再往中间的拱门里添柴即可。”

    “啊……啊……”魏音抱着柴火点了点头,“谢谢乔先生。”

    乔清竹看着魏音生疏无比的手法,犹豫了一会,“不然,就让在下来吧。”

    魏音不放心地问,“先生不用去教谢平吗?

    “劳逸结合,小殿下学了一个上午,也需要些时间消化消化”

    魏音看着他蹲下扇着灶台,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先生什么时候学的生火?”

    “在下在家中时常帮祖母做炊,所谓君子远庖厨,不过是心疼砧板肉,又不愿舍弃口腹欲的由头罢了。”

    “先生好见解。”魏音见他拿起一旁的笋子洗了起来,连忙道,“我来做就好。”

    乔清竹笑着问,“姑娘会做饭?”

    魏音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问会不会做饭了——即便她真的不会做饭,一日之内被质疑两次,着实点燃了魏音的胜负欲。

    她当即道,“会!当然会!”

    不就是做个饭吗?她有手有脚,还有宝月楼的秘密菜谱,怎么就不能做了?

    她随便翻了一页冬笋尖儿烩口蘑,按着菜谱上的要求,一步一步地削皮焯水,生涩地在蘑菇上开了几下花刀,然后一下子全部倒进了油锅里。

    宝月楼的厨子自觉已经把步骤写得很详细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大小姐不仅从未做过菜,还缺少一点点生活常识。

    笋尖带着半盆水浇到了热锅里,霎那间油点四面八方地从油锅里溅了出来,明火“唰”地一下升起,魏音被烫到了右手,没过多久小拇指边上的那块皮肉泛起了烧红,她疼的嘶了一声。

    乔清竹连忙拿起篦子扣在了铁锅上,紧接着用半个葫芦舀了瓢井水,他道,“把手放在这里泡一下,我去找找白醋,灶台你先不要乱动了!”

    他在架子上打开调味瓶,挨个儿闻了闻,然后将一个罐子里的透明液体倒入了一个小碗里,他低头仔细地衡量着,“我祖母说,炊火烫伤的时候用醋泡一泡会好些——但我没试过,不知道怎样,姑娘暂且缓缓。”

    魏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乔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王府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从谢平的这个角度看去,乔清竹低头的时候,正好遮住了魏音的半张脸。

    反正谢平是不会想多的,拾柒比她高,她很好奇拾柒又看见了些什么,但是谢平现在不敢吱声。

    四伯父站在王府厨房的膳房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阵寒风吹过,谢平往领口里缩了缩,她觉得好像因着四伯父的缘故,今日明明一个大艳阳天,反而比昨日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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