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老师要求他们对上半学期进行总结，应梨写下了两个字：地狱。
余薇薇看见后吓了个半死，“大姐，你全校第一，这玩意儿是要在报栏进行公示的。”
“公示吧。”应梨很无所谓，“我确实受苦了啊。”
“那你以前怎过的？”余薇薇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复读之前，你成绩也很好吧，今年咋就受不了了。”
以前的应梨从来都不配合学校规章制度，要批评就批评，要开除就开除。她去上学，也只因为年纪太小，暂时不知道做什么。
但是今年不行。
应梨心情很好地收拾东西，她的胳膊突然又被掐了一下，那是余薇薇变了调子的小声尖叫，“我日诶，你又来了一个帅哥哥。”
……李斯年。
“这个微信能不能给我，能不能能不能？”余薇薇推了推她的眼镜，“这个好，这个比上一个还帅点。”
主要是有种斯文败类的气质，可能因为他戴无框眼镜，微笑着向应梨招手时，眼镜的边缘还隐隐闪过一丝流光。
邵明今天没空来接她，应梨只好问姐姐有没有空，不料应夏派出了李斯年。
应梨把铅笔盒收起来，小声问道，“你要不要他的微信？”
“我要，我给你五块钱。”
应梨说得有些负气，“那你说，上一个比这个帅。”
余薇薇立刻倒戈，“上一个比这个帅多了，所以这个留给我了啦。”
应梨这才满意。
应梨的书本需要用两个大纸箱才装得下。李斯年进教室里来帮忙搬，他把大鹅外套脱下，随手披在应梨的身上，这姑娘顿时被埋进去了一样。
“一趟搬不完就来两趟吧。”应梨费力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她手里提了两个大袋子，还要抓着衣服尾巴不叫它拖地。
有点为难。
李斯年只是摇摇头，他把衬衫袖口卷了起来，弯腰直接搬起了两个箱子，吃力示意应梨，“你在前面带路。”
他的视线被箱子挡住，应梨在他的右前方带路，时不时提醒他脚下有台阶。
一路缓慢移动到了学校门口，两人的脸上都出了点汗，李斯年吃力地叫了她一声，“帮我推下眼镜，它快滑下去了。”
应梨趁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小歇了半秒，然后才走过去，踮起脚尖帮他把滑落至鼻尖的眼镜推上去。
邵明眯着眼睛看他们。
那眼镜推上去就又会滑落，应梨说，“你等一下。”
李斯年耐心地弯腰，等应梨拿出纸巾，帮他把鼻梁上的薄汗擦去。
“好了，你的车停在哪儿了？”
“东面那个炸鸡店的门口。”
还有一段距离。
“要不要歇一会儿。”
“算了。”李斯年喘了口大气，“我搬得动。”
就是有点不方便。
应梨只好重新拿起袋子，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看着他们，虽然两人吃力搬东西的样子确实有些狼狈，但今天学校里不都是这样的人么？
他还是那辆二手宝马，将纸箱弄进了后备箱里，李斯年扶着车门喘息，问应梨说，“先去吃饭？”
才下午四点。
“你饿了吗？”应梨拍拍被纸袋勒红的手，“那边的煎饼特别好吃，我去买。”
放寒假的这天，学校门口拥挤不堪。
应梨把羽绒服还给李斯年，两人逆着人流挤去了煎饼摊，李斯年偶尔伸手帮应梨挡一下人，后来就一直维持着虚虚半搂着的姿势。
到煎饼摊，应梨要了两份，自己的加鸡蛋，李斯年那份除了辣条和榨菜，别的都加。
这其实是邵明的口味，但他今天不来。
“还挺卫生。”李斯年堵在应梨身后，他的眼镜被煎饼摊上的热气起了雾，忽然向后看去——什么都看不见。
总觉得有什么阴暗的气息，蛰伏在了某个角落。
李斯年平静地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时煎饼正好出锅了，应梨扫了钱，将其中一份塞给他，“现在就吃，冷了就不脆了。”
也不能去车上吃，会掉渣。
李斯年不怎么习惯在路上边走边吃，不过旁边的应梨吃得挺香，他也就不再计较这些。
抛开年纪大的因素，李斯年觉得现在自己和应梨一起吃东西的样子，就像是一对儿早恋的小情侣。
这个想法让他自得其乐。
吃完后，应梨白白的脸颊红润了一点，她抬眼看李斯年，“你笑什么？”
“你是不是长高了点？”李斯年伸手比划了一下，“夏天那会儿，看你还不到我肩膀。”
“好像是的。”应梨这小半年里，一日三餐都很规矩，每天还会喝牛奶。
将应梨送回家，李斯年又替她把那些书籍搬去了四楼的家里。应梨给他拿了冰箱里的可乐，隔着一段距离，单手递过去。
这人躺在沙发上喘气，冲她那两大箱子书籍偏了下头，“我刚看了下，怎么好多都是新的？”
有很多是学校强迫学生们订得习题册，应梨从来都不写，她应付那些琐碎又重复的刷题就够烦的了。
这里的老师还会定期抽查笔记，应梨每次都赶着时间点找别人的抄。
见她不回答，李斯年好笑地问道：“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应梨敷衍道：“我会考上的。”
她左右看了看，“你不回去吗？”
“你跟你姐倒是越来越像了。”
都很不客气。
李斯年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刚才闪了下腰，暗叹自己真是老了，索性倚老卖老，“送我下楼总可以吧？”
下雨了，好冷。
是那种刺骨的阴冷。
空气里似乎都凝结着霜花，一出门，应梨就打了个哆嗦，她跟在李斯年的身后下楼，“谢谢你。”
忙活半天就得了这一句。
李斯年不咸不淡地瞄了她一眼，“邵明人呢？”
“出去上班了。”
“哟，他那腿还好吧。”
应梨顿了顿，她想说很不好，又觉得没必要。
每到下雨天，邵明的那条腿就会疼，他从来都不说，应梨也不知道会疼到什么程度。
以至于，能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嘴唇都泛着白。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时候，应梨险些吓死。
李斯年对邵明并不是一无所知，他在有意关注这件事，包括江家那边的动静。
江老爷子半边身子入了土，但始终不肯放权下去，他们集团的股价一变再变，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继承人的问题。
本能的，李斯年觉得邵明尚未出局。
应梨送他上车，不想显得太冷淡，隔着车窗对他说，“下雨了，你慢慢开，小心路滑。”
李斯年撇了她一眼，在心里暗自想着，如果邵明那小子每天都能被这样对待，当一辈子的穷鬼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应梨说完就想上楼，但被李斯年叫住了，他很快下了车，从后座里拿出了一个纸袋递过去，“你李娟姐给你买的，说是很配你。”
袋子上有EL的标识，应梨在邵明的公寓里见过这个logo，她好奇接过来，“什么啊？”
一套春装和项链，春装是李娟买的，项链则是李斯年的手笔。
眼镜上不知为何起了雾，李斯年帮她拆开了项链盒子，“会戴吗？这个是锁扣。”
李斯年顺手帮她戴在脖子上，那是山茶花的式样的吊坠，与应梨的气质十分契合。
他笑了笑，满意于自己的眼光，“好看。”
应梨也尤其高兴，她脚步松快地回了家，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还把那套小香风连衣裙换上了。
即使冻得哆嗦，应梨还是忍不住拍了照。想了想，先给姐姐发过去，跟她说李娟姐又送了自己东西。
然后她扑在床上，发给邵明看，手肘撑在床上，打字问他：
「我的新衣服和项链好不好看。」
五分钟之后才有回应。
「不好看。」
应梨撇撇嘴，失落地换下衣服，又收好了项链。
她不怀疑邵明的审美，只是纠结，是不是自己不会拍照片呢？下次穿给邵明看，一定要让他亲眼见见。
「好冷的雨，你的腿还好吗，有没有用热水袋？」
这次则是没有回应，应梨她一面收拾着从学校带回来的东西，一面关注着手机。
雨越来越大了，冬天的雨，没有任何浪漫之处。
应梨忍不住又发了个「？」
邵明在忙。
工地上突然来了领导视察，工头带上了邵明作陪，且由邵明来讲述项目的进度、以及收尾工作。
视察工地的那群穿西装的，全都认识邵明。
有人表现出了不自在，更多的人装不认识。
邵明反而是其中表现得最自然的人，他在工作时态度认真，等到中午吃饭，有人终于忍不住尴尬地询问邵明近况时，他也只是平静地、不卑不亢地作出回应。
忙到了傍晚，这群集团里的中上层终于告辞，邵明送他们上了车，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全方面的打量、凝视着，而他没有任何破绽。
终于走了，工头在他身边长舒一口气，纳罕着问邵明，“这群人怎么对你还挺客气？”
邵明眼也不抬，“是吗？”
他立刻打车赶去了应梨的学校门口，然后就看到了那一幕。
既然应梨有人接，他只好又回去了工地宿舍。刚到，天空就飘起了细雨。
第一次，邵明意识到了，自己还真是个丧家之犬。
工地宿舍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邵明那条腿正钻心的疼，想去烧水，但锅碗瓢盆一应用具都被锁了起来。
他索性坐在了床上，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自暴自弃一样任由着疼痛肆虐。
身体的苦痛大约能够麻木精神。
应梨给他发消息，邵明也只是正常的回了，其实他觉得非常好看，那是美丽的具象化体现，但是——以前自己为什么不给应梨买EL呢。
她穿起来是那么合适。
应梨的第一套名牌衣物是别人送的，虽然这种想法很浮夸又无聊，但邵明深深计较着这件事。
还不回复。
应梨打了个哈欠，她想打电话，又怕邵明在忙。
随后，因为这个猜测，应梨闷闷不乐了起来：他的腿那么疼，应该要好好休息，但他肯定会假装正常工作的。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始终不肯停下，但也没有下大的趋势。小雨珠打在了窗户上，发出一点细密的声响。
应梨忽然从床上跳下来，她先是灌了个热水袋塞进包里，又跑去楼下小超市买了暖宝宝。
下雨天不好打车，应梨撑伞，冒雨往工地那边赶。
心里着急，她走得很快，差点滑倒，心想还好没滑倒，否则要被邵明念叨。
工地那边空无一人。
应梨喘着气给邵明打电话，然而手机提示对方正在通话。
邵明一连打了三个电话，应梨都是忙音。
他的心里逐渐有了气，控制不住许久未生的戾，几乎有些嘲讽了：和李斯年在打电话？
有必要么，两人不是刚还在一起。
微信头像忽然闪烁，邵明皱着眉点开，
应梨几乎命令的语气：「忙完了给我回电话。」
雨水在他的屏幕里晕开，邵明手指滑动，不小心按到了通话。
这次，她飞快地接起来。
“你在给谁打电话啊？”应梨难得抱怨，但自己很快调整了过来，“我在工地外面，你有空出来吗？里面怎么都没有人。”
……
邵明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再次向楼上看去，心想，难怪窗户都关了起来。
“你找个地方躲雨。”邵明开始往回走，他的腿还在疼，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十分轻盈有力，“我马上过来。”
“不着急。”应梨缩在一个屋檐下，她穿了厚厚的羽绒服，倒是不觉得冷，但是，“算了，你还是着急一点吧。”
“怎么了。”
“因为我现在很急。”应梨一手抱住了自己的背包，“热水袋快要冷了，我怕你腿会一直疼。”